第179章
她见他沉默不言,知道是自己没应酬好,于是补充了一句:“真不错。我记得访谈里好像没有展示场景联动效果。”
他心中一动,复一挑眉:“你看到了。”
“嗯。看到了。虽然不太了解,但从网上的反响来看,uni-t是一个很精彩也很有意义的项目。”她真心真意地祝福,“你一定会成功。”
她举杯,以水代酒,敬了他一杯。
他突然就很开心。
于他而言,她的肯定比业界的一百声赞美更动听。
“接受完采访,他们非闹着要放松放松,我就带整个团队去死谷公园玩了一个周末。”他漫不经心地说,“什么时候也带你去玩玩。”
贺美娜眼神游离,没有说话;戚具宁也没有再作声;这沉默过于漫长,以至于两个人都自觉有必要热场,可彼此喉咙里才发出一个音,便硬生生地撞在了一起,将空气中的尴尬又加重了三分,闷闷地压在心口。
“听说你……”
“什么。”
“听说你正代表维特鲁威与df中心谈判。”
他看着她。锐利的眼神令她开始反思语气中的指责意味是不是过于浓厚。
她似乎没有立场去评论他的商业行为。
“维特鲁威要买9062n87这件事情,我早就告诉过你。”
“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他再一次打断了她,“以为我是一时兴起?心血来潮?还是——”
他自嘲地一笑:“——为博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
嘲讽意味太浓厚,贺美娜立刻觉得自己的反思很多余。
气氛再次微妙地对峙起来,僵硬得一如两人面前一分为二的翻热三明治。
“我不知道是谁在你面前多嘴,但维特鲁威暂时退出了。开心吗。”
贺美娜没有说话。
“我不想和明丰正面冲突。”戚具宁垂下眼帘,语气放缓,“无论9062n87最终花落谁家,这种小插曲应该不会影响到你的工作。”
“因为我不在核心圈?”
他并不是这个意思。
戚具宁一怔,低声道:“我这句话伤得你很厉害么。”
过了一会儿,他又道:“好。我向你道歉。”
他明明不觉得自己错了。为了一句伤人的真话而道歉,不是戚具宁的风格。
她终于迟钝地感觉到了自从坐在这里,戚具宁一直在压抑真实的性格,甚至违心地逢迎。
这是她从来没有感受过的相处模式——他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决定需要她同意。
而她大概已经知道了。
“你呢?最近在忙什么?”
“我们在准备9062n87第一次综合评估。”
她眼睛下面有淡淡的青影。他心疼之余,又不知道为何想起危从安那句——
“少折腾点吧。你没看见她的黑眼圈都快掉到肩膀上了?”
无名怒火腾腾地升了起来。他咬着牙道:“明丰没有退出的意思。别做无用功了。”
见她脸上露出惊讶又疑惑的神情,他又痛又愉快。
“有些人生来就鸡贼。当他想要买一样东西的时候,会挑各种毛病来尽量压价,和市井之徒没有什么区别。”
贺美娜怀疑他意有所指,但又不确定。
戚具宁干脆挑明:“9062n87第一次综合评估的分数不会超过b-。”
每一次。每一次谈到她的工作他都是这种轻佻傲慢的态度——贺美娜几乎是立刻想要反驳,但还是忍住了。
“df新招募了一整个新药团队。我们合作得很愉快。”
“一整个团队?”
“从杜克挖来的新药研发团队,有非常丰富的临床前工作经验。我们很有信心通过第一次综合评估。”
他垂下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才道:“你的入职手续办得如何了。”
“在走流程。”
她的手安静地放在桌上;他突然伸手过来覆住。许久没有肢体接触过,她下意识地一缩;他感觉到了,略一迟疑,更紧地握住了她。
“不说工作了。还记得我们刚到波士顿的时候么。”
“记得。”
“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也一定会是最后一次坐经济舱。”
贺美娜微微地笑了一下。
为了维持破产人设,他受了不少委屈。而她怕他不习惯,加钱买了大空间的座位。空间解决了,但噪音没有解决。和他们坐在一起的是一对父子,戚具宁知道小男孩大多有超强待机功能,但没有想到这一位社交能力亦是超群,整整13个小时说闹个不停,缠着他分享零食,玩具,动画和幻想中的经历。父亲对于儿子过于亢奋的社交行为毫不关心,自觉给了个ipad和一袋巧克力豆已经尽到监护责任,自己从起飞就开始蒙头大睡,直到降落时遭遇气流,方睁开眼睛抱怨机身颠簸,扬声刚想叫空乘人员来训话,哭个不停的儿子突然呕吐起来,彻底闹了个人仰马翻。
“虽然他很闹人,但也真的好可怜——”
戚具宁心中一动:“你现在还记得那个孩子?”
“记得。”
他一把将贺美娜纤细白幼的手指拢在手中。
“你自己就像个孩子。下飞机后,张博士来接我们。你坐在车上往窗外看个不停。”
“那时候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到了他家,你没有倒过时差来,翻来覆去睡不着。”
“你提议出门散步。我那时候好傻,不知道信号灯是要自己按钮才会转色。你也太狡猾了,明明知道,就站在一边笑,不说话。”
戚具宁笑了起来。
两人一边回忆一边聊天,灌木丛里冲出来的小鹿,草地上忽明忽暗的萤火虫——那么多美好的回忆,好似讲不完一般。
可是讲着讲着,一种异样的颓意升了起来。
贺美娜低声道:“你知道吗,一开始我并没有去上班。一直在咖啡馆里呆着。”
“我知道。”
对啊。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如果那时候我真的撑不下去,决定回格陵,你打算怎么办。”
“你不会。”
“我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我认识的美娜,一时的失败不会气馁。挫折越多,她越倔强。”
他了解她。
“谢谢你的画。”
“我也谢谢你。美娜。无论是住在你家,还是刚到波士顿,住在张博士家,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可以这样生活。因为你,才让我尝试了不一样的可能性。”
“遇到你之前,其实我对很多东西都没什么兴趣。遇到你之后,我才发觉很多事情都很有趣。哪怕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做,看着秒针一圈一圈地走,也并不是一种虚度。”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只要你在身边。
满屋沉寂中,他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手指。他掌心温热;她手指微凉。
m.c.king的丈夫也是这样么。在宣布分开之前东拉西扯讲些有的没的,肯定过去,回忆美好,以便接下来要讲的话不那么难堪?
她缩回手。
“你是不是有话和我说。”
戚具宁很快地抬起头来。
“怎么?你也有话和我说?”
她点了点头。
“我先说。”这次他没有谦让。
“美娜。我不该对你使用暴力。无论是身体暴力,还是冷暴力。我错了。我抱歉并不是为了求得原谅,只是希望你知道,我确实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他本来还有半句“我也愿意在你的监督下改正”,但是贺美娜已经抢先道:“好。我知道了。”
停了两秒,她继续道:“我接受你的道歉。”
他没想到她的原谅来得这么容易;微怔了一下,又道:“美娜。我要搬去圣何塞了。”
她“嗯”了一声。
“这次走了,我不会再回波士顿。长期飞来飞去,太耗时间,太耗精力。”
她点点头。
“恋人其实是一种很不稳定的关系。因为不稳定,所以我们总在吵架,不停地吵架。过去的三个月里,我想了很多,也复盘了我们的每一次吵架——我们之间这样长的距离,行不通。”
“这种不稳定的状态已经影响到我的工作,我的生活,必须要改变。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就算很难,也请你先听了再说。因为我已经下定决心。”
她一直沉默;他反而有些急躁。
“美娜。对我来说,下这个决定也很不容易。”
说完这句,他沉默了。
戚具宁右手食指摩挲着咖啡杯沿;贺美娜熟悉这个动作,下意识地,习惯性地,他在做一个严肃又艰难的决定。
这一天终于来了。
也许在她家借住的时候,也许在西城调研的时候,也许为她穿上水晶鞋的时候,也许和张博后合租的时候,也许在给她的赤小豆年糕汤加盐的时候,他也动心过那么一刻。
但现在的她是碎了的挡箭牌,烂了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