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奇怪的是她并没有向危峨告状;倒是他主动向父亲坦白了自己在抽烟。
危峨先是责备了儿子两句,然后说要抽就抽好一点的:“我抽了这么多年也没事。你有我的基因,怕什么。爸爸送你一支很好的火机。”
戚黛去世后,又抽得少了。
至于丛静,可能到现在也不知道他抽烟。
“抽烟好玩吗。”
危从安吓了一跳,转身望去,身后空无一人;再往地上看,赫然发现直登铁梯的洞口那里露出半颗小脑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正好奇地看着他。
紧接着,那双眼睛骨碌碌地一转,一把向日葵从洞口扔了上来。
他一时忘了把烟灭掉,怔怔地看着她。
贺美娜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又往上爬了一格,盯着他指间的香烟,好奇地问:“能给我一根嘛。”
她家没人抽烟,不知道香烟到底是什么样的;也不好为了这个去买一包来研究。
危从安如梦初醒,立刻摁熄了烟头,用手挥了挥烟雾好尽快散开。
见他不愿意给,她撇了撇嘴,继续吃力地往上爬。他向洞口走了一步,但最后还是停在那里没帮她。
费力地爬上来之后,贺美娜以手背擦了擦额上的汗,又拍了拍裙上的灰,扶着腰喘了一会儿。
危从安看着满面通红的她,终于问了一句:“你——来找我的?”
明知故问。这上面还有别人吗:“是啊。就找你。”
她这么坦白,他反而有点尴尬,低头摸了摸外套口袋,掏出一包纸巾递给她:“你怎么上来的。”
“你怎么上来的,我就怎么上来的啊。”
“你会翻墙?不怕摔了?”
“再高的围墙都会有门。再难开的门都会有钥匙。”她一边回答,一边蹲下去把刚先扔上来的那把向日葵捡起来,抖了抖,顺了顺叶子和花瓣,“而我,恰好有钥匙。”
她自颈中扯出一把系在缎带末端的钥匙,在他面前晃了晃:“就是这么巧,这个月轮到我们班做玫瑰园的清洁。”
他一直看着她的动作,见她小心翼翼地把花整理好,双手递了过来,他立刻转身将视线投向远方:“你不已经是方块三了么。不用再讨好我了。我也不喜欢向日葵。”
“每个毕业的学长学姐都收到了象征活力满满的向日葵。”她将花往他怀里一塞,“老师既然安排我向你献花,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得把花送到。你要实在不喜欢,就把它带下去扔掉好了。”
她说:“爱护环境,人人有责。”
她可是老师布置的每项任务都会好好完成的好学生。要不然也不会一直追到这里来。
她嘟哝:“市花都不喜欢。真是难伺候。”
他听她的口吻不太开心,不悦地反问:“给我献花,很委屈你么?”
她居然很快地“嗯”了一声作为肯定回答:“我本来想和顾家琪换一换。可是她不肯。还说谁叫我抢了她的方块三,她就抢我的小鬼。”
他吃惊地看着她。可能因为他早就知道,所以她倒是不避讳在他面前袒露心声。
不过她的伤心和遗憾好像也不是很深刻;因为下一秒她就双手撑着栏杆,发出大大的感叹:“哇,这上面可以看到整个学校,好漂亮。”
“你没上来过?”
“老师说不可以上来,很危险。”
“那你又上来?”
“你在这里啊。”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他也看着她:“那我现在下去。你下不下去。”
他就这么喜欢抬杠啊。她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走到另一边去,自顾自地欣赏着校园风光。他又看了她的背影一眼,也将视线投向了远方。
风吹着少男少女的衣袂,翩飞如蝶;校园南侧的圆顶建筑是正在举行毕业典礼的大礼堂,礼堂前方的草地上,隐约有欢声笑语随风传上云霄,是毕业生正在和他们的家人,朋友,学弟学妹们,合影,聊天,告别。
危从安耳中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转头——她靠着栏杆,正在剥糖。
“其实我也是因为有点尴尬才跑掉的。他们说我跟丛老师的一个学生的名字一模一样,要我去向丛老师问好,拍张合照留念。怎么可能呢,肯定是同名同姓呀。我作文那么差。”
她把糖放进嘴里。
危从安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心突然狂跳不止,恍惚地问:“你在吃什么。”
“奶糖。”她脸颊鼓鼓地说,“很好吃的。”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颗奶糖丢给他:“请你吃。”
他下意识地一把抓住,然后摊开掌心——他只看了一眼那颗糖,又猛地抬起头来看着她。
贺美娜本来觉得危从安有点可憎,现在又觉得他有点可怜了。可憎是因为敬爱的丛静老师被他当众甩在礼堂前,虽然很多人来安慰她,又说了许多恭维的话,她也笑着说没事,好脾气地一一回应着大小读者,但眼圈分明红了;可怜是因为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躲在这里抽烟,看起来心情也颇为糟糕。
明明生得很高大,可他分明就是个没吃到糖所以闹别扭的小孩子。
因为不能给心上人献花,她也不太开心;吃点糖会好些的。
她又从口袋里摸出两颗奶糖,走过来,和另外一颗糖一起并排放在他掌心。
“都给你。我下去了。”
她小心地走至洞口,准备下去——
“贺美娜。”
他在她背后叫住了她。她不解地转过身来。
“做个鬼脸来看看。”见她眉毛鼻子皱在一起要拒绝,他立刻道,“不然我就把花扔在这里。”
他不会的。
她刚才注意到,他把摁熄的烟头好好地装回烟盒了,没有随便扔地上。
其实——他不坏。
贺美娜两只手捏着脸颊,做了一个非常非常丑,绝对认不出来的鬼脸;然后就小心翼翼地爬下去了。
他看着她紧紧地抓着扶手小心地往下挪,直至消失在洞口。
过了一会儿,她的脑袋又忽地冒了出来。
危从安正靠着栏杆仔细地端详那颗奶糖;见她又回来了,立刻将手藏到背后。
“学长,少抽点烟吧。”她一本正经地科普,“烟盒上都有画——抽烟会烂牙,阳痿,还会死得早。”
他眼睛一瞪;感觉他要生气了,她赶紧往下溜,谁知还差两级,脚下一滑就摔了下去。
还好还好,并不高,摔得不太疼,就是有点狼狈。
危从安的脸出现在洞口,正好看见她整个人坐在地上,欲哭无泪的样子。她一抬头看见他伸出一条长腿,好像要下来,赶紧爬起身一骨碌跑了。
他怀疑她下旋梯的时候跑掉了一只鞋子。因为他听见她哎哎哎地叫了几声:“鞋,鞋,我的鞋……”
真是跑得比鞋还快。
之后直到他出国,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他在飞往波士顿的航班上,吃掉了那三颗奶糖。
他没有烂牙。没有阳痿。他饮食健康,有良好的运动习惯,年年体检,如果这样还死得早,那就是命。
因为童年的经历,其实他把自身的生老病死看得很淡。
但是现在他突然不这么想了。
他要好好活着。
“我戒。你戒不戒?”
她看着他,眼睛疑惑地眨了眨。怎么又开始抬杠了?
“随便。”她慢吞吞地回答。
过了一会儿,他说:“你如果实在想试试,我叫前台送一包上来。”
“不要了。”她摇摇头,“我就是好奇。”
“你什么都好奇。”
对呀。她就是什么都好奇。
她朝床边挪了挪,从被底伸出一截手臂,在床头柜上摸索。
“要什么。”他也靠了过来,从后面抱住她,“ 你别动,小心掉下去。我帮你拿。”
“手机。看下时间。”
“应该零点过了。”
他的手臂比较长,够着了她的手机,递给她;贺美娜这才发现手机没电了。他替她仔仔细细地掖好被角,然后去拿自己的手机,在她面前摁亮了屏幕。
零点过七分。
同时屏幕上还显示有八个未接来电。危从安从背后环抱着裹成一条锦鲤的贺美娜,翻看了一下通话记录,除去一个是张家奇,另外七个是危超凡打来,schat上也是一溜他的留言,问哥哥去哪里了:“哥,怎么我一觉醒来你人没了?你不是做事这么没交待的人,你去哪里了至少和我说一声吧,我都担心死了!你安全吗?你再不回复我就要打电话给爸妈了!!!!!”
这一对临时决定出来幽会的小儿女,一路上只顾着想自己的心事和猜对方的心思,都没顾得上和家人报备。
以危超凡的性格,一觉醒来发现哥哥不见了估计会害怕,是他疏忽了。
危从安抱着娇滴滴的美人儿,在那一连串的感叹号下面回复:“今晚不回了。我很好。不要担心。你关好门窗,早点睡。如果实在害怕,就打电话叫庹叔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