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静谧无声里,边明抬头朝天上望去,一轮新月正乖乖地挂在天幕上,应该是旧历的初一或初二。他突然想起明天好像是感恩节。他对这些洋节并不感冒,但也知道这是个这是一个对身边的人表示感谢,祥和温馨的日子。
而车里的那对情人别说互相感谢了,只怕又在吵架。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十来分钟罢;边明耳中传来砰地一声,戚具宁一脚踹开车门——
“不要再说你一个人没问题了!你没问题我有问题!”
他下车,又把车门使劲摔上。
他只穿了一件衬衫,靠着车身,微弓着身子,有些头疼地抚着额角,又将脸埋在手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头也不抬地朝不远处的草地走去。
戚具宁走出没有几步就知道边明跟上来了。他也没回头,只丢下一句:“我们往那边走走。”
两个人一前一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草地深处,灯光和月光都照不到的地方走去,直到一条小溪挡住了去路。戚具宁站定,在汩汩的水声里出着神。他突觉肩上一沉,身上一暖,原来是边明把自己的外套给他披上了。
他皱眉扯下:“不需要。我热得很。”
边明知道他正烦着,捡起外套,抖了抖灰,搁在手臂上,没有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戚具宁扭头问他:“我是不是个混蛋。明明是我把她丢在后面,还骂她不听话。”
边明小心地回答:“贺小姐既然要带在身边,这些东西对她来说一定很重要。”
戚具宁没做声,转回头,直视着小溪另一边幽深的树丛。
她说这是在df中心做火警演习时养成的习惯,必要的证件一定要随身携带。
而今天她除了护照和钱包之外,还带着他送她的两本书。
戚具宁不得不承认,当他看到《鹅妈妈童谣》的时候,心里是又愧疚又感动;但是看到《玉女心经》,心情便有点微妙的复杂了。
他没想到她会把这本二十年前托危从安在书店里随便买来道歉的小册子一直带在身边。
因为无法说出口的烦躁,所以才吵了架。她明显想要息事宁人,一直说着缓和气氛的话,是他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大吼大叫,直至摔门而出。
他不想回忆刚才吵架的内容,换了一个话题,问边明道:“火警是怎么回事。”
“不排除有人故意纵火。据说门厅的监控已经连续多晚拍到有陌生人跟着住户出入。”
“不可能。访客必须在大厅登记。”
“最近物业确实松懈了一些。”边明踌躇道,“……毕竟一周前蒋毅的人和马林雅就曾经跟着其他住户进来过。”
“你的意思是——”
“具体情况可能要调监控出来看看。门厅处一共有四个摄像头,一个对着玻璃穹顶,一个对着无障碍通道,两个在厅内。”
戚具宁皱眉道:“住了一年多,一直都挺安全——算了,反正马上就要搬去圣何塞。”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紧紧盯着边明。
“你去想办法,把这七天内的监控都拿来给我。”他加了一句,“从19号晚上开始。”
“明白。”
两人又站了一会儿,戚具宁突然打了一个喷嚏,紧接着又是一个。
“戚先生,还是回车上去吧。你这样会生病的。”
戚具宁方才不觉,现在才感到寒气刺骨,头也真的疼起来了,便转身往回走。走了没几步就见一个单薄的身影正站在路边,朝他们这边望来——不是贺美娜又是谁呢?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他看见了,叹了一口气,从边明手中取过外套,大步走过去,往她身上重重一盖:“这么冷,缺鞋少衣的,下来干什么。”
贺美娜听他说话带着浓厚鼻音,道:“你感冒了。”
戚具宁不耐烦道:“下了车又不过来找我,你是存心要气死我,是不是?”
她好脾气地解释:“我以为你们在——”
她还没说完,他就捏住了她的鼻子:“你以为我们是野人?随地——阿嚏!”
他手指冰凉;两人不再废话,赶紧回到温暖的车上去。边明知趣地回避了。又过了差不多十来分钟,一只手举起来在车窗上敲了一下,他赶紧走了过去。只见两个人已经和好如初,戚具宁搂着贺美娜坐在后座上,正亲亲热热地靠在一起看那本《鹅妈妈童谣》。见他来了,戚具宁降下车窗,递出手机——物业发来消息,他们所在楼层的住户可以乘1号梯回去了。
同时物业还幽默地询问是哪位辛德瑞拉离开的太匆忙,落下了一只鞋子在楼梯上,请来认领。
边明拿着一只鞋子,去认领了另一只38码的女式羊毛家居鞋,凑成一对,又返回车旁,将鞋子递进车里。
戚具宁帮贺美娜穿上鞋子。
“好了,可以回家了。”
闹一闹,吵一吵,好一好。
也许……这就是恋爱的趣味所在吧。
他们都才打过流感疫苗,但很不幸地,戚具宁还是中招了。当天晚上就烧到39度5,吃了退烧药也一直翻来覆去睡得很不安稳,幸亏有贺美娜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边明开车送他去诊所验血,下午出结果确定是流感。陈医生开了药,嘱咐静养一周,不适随诊。
胸闷鼻塞的戚具宁这时才后悔不该瞎逞强。原本想要带女友出去玩玩,这一病全盘计划都搁浅,只能在家流涕咳嗽,蒙被发汗。贺美娜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迟迟不到的生理期突然汹涌而来,打了她个措手不及;再加上戚具宁完全离不开她,喂药,喂粥,喂水,什么都要她喂,擦汗,拍背,哄睡,什么都要她做,两下夹攻,着实把她闹了个人仰马翻。
两具肉体都被病痛折磨着,反而暂时掩盖住了感情上的问题,彼此依赖起来。贺美娜从小体质就弱,生理疼算不得什么大事,吞一颗止疼药可以撑上半天,她也不爱诉苦,只要和心爱的人呆在一起就胜过灵丹妙药。戚具宁则正好相反,从小体健如牛,偶有小病小痛就小孩心性,烦躁不安。一会儿嫌粥没味,一会儿嫌水不甜,一会儿嫌药苦了,明明烧得嗓子沙哑还要小声嘀咕,贺美娜只好不停地温声劝慰,偶尔还得唱个不着调的小曲儿给他磨磨耳朵。到了周一,戚具宁虽然还有几声咳,但终于不吃药也不烧了。
贺美娜赶紧向他请了个假:“今天真的得去一趟办公室了。”
圣何塞发来的文件已经堆成山,戚具宁稍好一点就开始远程工作了,饶是这样还装模作样地说:“咳咳,我还没有完全好,你怎么能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工作比我重要么。”
“大boss要听我汇报,三个月前就定了日期,不能更改。”她安慰他,“边明会陪着你。中午maria会做她最拿手的taco。你如果好好吃饭,下午可以吃一客冰淇淋。”
后来贺美娜常常想起这一天。
但是无论她怎么回忆,都觉得那是一个很平常的冬日。天空暗沉,大地灰败,树木凋敝,北风凛冽,每一样都在暗示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即将来临。
今年的冬天其实来得晚了一些;去年的这个时候波士顿已经下了好几场磅礴大气的雪。贺美娜喜欢纷纷扬扬,飘飘洒洒的下雪天,更喜欢雪停后天地间银装素裹的景象,无论大人小孩在琉璃世界里都会变成最透明纯真的模样,堆雪人,打雪仗,滚雪球,滑雪橇,各种老少咸宜的娱乐活动,哪怕不参与只是旁观也令她非常开心。
只是现在她一想到要下雪了,就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一些往事,再联想到某个过客,心情立马变得极其复杂难辨。有那么一瞬间,她天真地希望今年,甚至于未来波士顿都不要再下雪才好。她不愿去分析这种幼稚情绪的成因,也不想耽于这种令她不安的氛围里。她简单地将这种低落惆怅归咎于天气变化和生理期激素波动,立刻动手将它更深地埋进心底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并狠狠地踏上了几脚。
其实她也没有必要这样强迫自己。因为一进入df中心,她就马上切换成了高度集中的工作状态,无暇旁想;一直等她汇报完进展,处理完实验,坐车回家,这场被她抛在了脑后的初雪也没落下来。
与外界的肃杀暗沉截然不同,公寓内温暖明亮,整齐有序;厨房里有maria特别给她准备的taco,她享受美食的时候,戚具宁活蹦乱跳地将平板递到她面前。
“选一棵。”
屏幕上显示着四张松科裸子植物的照片。贺美娜在植物方面的知识还停留在本科时的基础教学,在她看来那些冷杉并没有什么不同,于是随便点了左上角的图片:“这种圆滚滚的,很好看。”
戚具宁拿回平板,又瞄了她一眼:“被大boss夸了?这么开心。”
贺美娜摸了摸自己的脸:“是吗?这么明显?”
“你从来没有因为这份工作笑得这么开心过。”他下单,留的是圣何塞的地址,“到底是什么好事,说吧。让我也高兴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