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她的彩虹就这样走了。
窦雄回到车上,很温和地问她:“马小姐,没吓着你吧。”
她摇头。
“我先送你回去。”窦雄叹了口气,好像是对她说,又好像是自言自语,“这孩子太……唉,我真怕以后没人管得住他。”
他自我安慰:“还好有安安在。”
“后来我和戚黛阿姨一家人一起吃了一次饭。戚黛阿姨真的很喜欢我,让我坐在她身边,和我说了很多很多话。那天也是下着雨,她想看彩虹,我推她出去花园,结果差点害得她淋了一身脏水。”
“戚具宁其实是个很孝顺的人。他看他妈妈差点出事非常紧张,跑过来扶住戚黛阿姨的时候,我看到他的手在发抖。可是他还是用一贯很开朗的声音说妈妈,想看彩虹还不简单吗。”
“他拿着浇花的水喉朝天空喷水,水珠在阳光的映照下,出现了一道彩虹。”
“然后为了惩罚我,他用水喉一直喷我,喷的我浑身都湿透了,冰凉刺骨。”
回去后她就生病了,病的很严重,在医院住了半个月。一开始住的是普通病房,后来戚黛帮她换到了单人病房。
意外的是,戚具宁来探了一次病,大概是受到了一些压力。
那是个阴天,没有雨,没有阳光,她想不可能了。不可能又有彩虹。不可能每次和他近距离接触都有彩虹。
戚具宁进入病房后,也没有和她打招呼,就坐在沙发里玩着手机游戏;玩了差不多十来分钟,他可能是累了,转了转脖子,看了她一眼,起身向她走来。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输液袋。
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他利落又清秀的下颌线条。
“点滴打完了。”
他伸手摁了一下呼叫器,然后站在一边,看着护士给她换了液。
和她说话时,他眼皮抬都没有抬一下:“告诉蒋毅,我来过了。”
果然没有彩虹。没有奇迹。
他就要走了,她暗暗祈求上苍——求求你,给我一个提示。
“结果他刚打开门,走廊上就传来一个小孩子的歌声,每个字都唱走调,可是我听清楚了——somewhere over the rainbow way up high——是那首《over the rainbow》。”
“连老天爷都叫我不要放弃。那我怎么能放弃。”
“后来戚黛阿姨还打电话给我,问我病好了没有,约我一起吃饭,说很喜欢我,希望我能多和具宁还有具迩接触。”
“但是她很快病得下不了床,就没了下文,一直到她去世,我再也没有见过戚具宁。吊唁的那天,我们也只是在外面站了站,没有能进去内堂。到处都是一片白——”
“他失去了妈妈,你想的却是他妈妈为什么没有及时把你们的事情安排好?你是不是还要怪吊唁那天没有出现彩虹?”
马林雅一愣,抬眼看着贺美娜;后者也看着她。
她有点心虚,很快将视线移开。
“后来戚具宁出国念书,姑父也供我出去了;我们虽然都在美国,但他在美东,我在美西,根本也见不上面。”
“只有一次,我们学校格陵同乡会的同学们一起约着去波士顿玩,说好了他和危从安会一起来接待。但只有危从安来了。他带我们玩了很多地方。一直到最后一天,明明约了一起吃饭和泡吧,戚具宁也没出现。”
“那时候我们已经听到了很多关于他的传言。成绩很好,玩得也很凶。”
“你知道那种不真实的感觉吗。昨天还是放学后和你坐同一辆车回家的少年,今天却听见喝了酒的波士顿学姐对他的床上功夫赞不绝口,说着什么‘初体验也不会让女孩子太辛苦’这种混账话——不过,这方面你应该很清楚,对不对。”
贺美娜别过脸去,握着茶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马林雅继续道:“戚黛阿姨不在了,他和具迩姐的关系也不太好。果然和窦叔叔说的一样,根本没人能管得住他,但可能有危从安在他身边的原因吧,到底没有闹出什么事来。”
“我问自己,他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他在男女关系上太随便了。他不值得我喜欢了——你知道的,我讨厌一切脏东西。”
“马林雅,你不觉得你自己很矛盾吗——”
“是!他是个很花心的人。他是个很随便的人。但他一直都是我唯一不讨厌的脏东西。一直到现在,只要看见彩虹,我就会想起他。他永远都是我心里那个彩虹少年。毕业后进入万象工作,我对自己说,只要他来找我,只要他一句话,我可以立刻倒戈。但是他宁可去撩拨尚诗韵——”马林雅苦笑,“我永远猜不透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永远猜不透……”
“其实他和谁在一起都无所谓。反正我认定了自己和他是没开始就结束的罗密欧和朱丽叶,谁也抢不走我和他的这一段回忆——为什么偏偏又是你。真的被妈妈说中,只要是你,永远比我优秀,比我幸运。”
“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好像被永远地关在了世界上最肮脏的厕所里。”
“昨天晚上你生日派对,你还记得闻柏桢先生穿了一件什么样的外套吗——彩虹条纹。他那样的大人物为什么会穿的这么轻佻?我以为又是上天给我的暗示。所以才一时冲动——可原来不是。”
手链上的最后一颗坠饰是小美人鱼爱丽儿抱着鱼尾,坐在一颗珍珠上面。
“你是在明珠路酒吧门口的绿化带捡到喝醉了的戚具宁——我说的对吗?并不是像对外公开的那样,他去西城调研偶遇了你。”
她怎么知道?
这件事情贺美娜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就连贺浚祎也被特别关照过,不可以告诉别人,以免给戚具宁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包括爸妈,她也只是说偶遇高中学长而已。
“不是。请以对外公开的版本为准。”
马林雅低头笑了笑。
“他那时候丑闻缠身,天天买醉。我很担心,总想着他在哪里,会不会醉倒了没人管——”
“于是你跟踪了他?”
“我没有那个本事。是姑父和具迩姐通电话的时候提到了一个酒吧的名字,说戚具宁已经在那里混了一个多星期,每天晚上都去,每天晚上都喝醉。可是他们好像做了个不管他的决定。”
“我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去了,那天我一直在车上等到凌晨三点多,才看到他喝得烂醉如泥地出来,跌倒在路旁。”
“我上去喊他的名字,他也没有醒;你知道吗,他睡着了的样子真的很乖,就好像还是当初那个在车上小憩的少年——”马林雅突然笑了一下,“我这是说的什么傻话?你当然知道他睡着了是什么样子。”
“然后我把他扶到一边的长椅上——”
“马林雅。不要撒谎了。”
那天她遇到戚具宁大约是晚上十点左右,她只是往前走了十几米,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就折返了。然后在绿化带找到他,又等贺浚祎来帮忙,中间差不多有五六分钟的时间。马林雅说她凌晨三点把具宁扶到长椅上,那不可能,和她的记忆完全不一致。
“别这么着急下判断。贺美娜,你还不明白吗?那是你捡到戚具宁前一天发生的事情。”
前一天?
“那天你根本没有出现。我把戚具宁扶到长椅上,这样他可以舒服一点。”
贺美娜听见自己在问马林雅:“然后呢。你带他回去了,然后第二天他又出来喝了吗。”
“不。我——我做了一个非常糟糕的决定。我打给了姑父。”
“我真傻啊,我觉得他会表扬我,我甚至觉得,这一次我和戚具宁的关系也许会变化,也许这种变化能化解他们之间的恩怨……”
“我真是想的太美好了——姑父命令我离开。他要我别管。他说有人跟着他,不会出事。”
边明。蒋毅说的是边明。
“然后——我就走了。我这样一个人,吃的用的,穿的住的,受的教育,找的工作,全来自于姑父。我根本不敢违抗他。可是我走了之后始终不放心,我怎么就那么听姑父的话?也许姑父就是想他出事,我至少应该等那个人来了再走。”
“可是等我回来找他,他已经不见了。我疯了一样地到处找,怎么都找不到。”
“我以为自己记错了。我强忍着恶心,沿着你们那条又脏又臭的明珠路,走过来走过去,每条长椅都看了,就是找不到。”
“我想,也许是姑父说的那个人把他带走了。但是我不敢打给姑父,因为我不想他知道我又回来找戚具宁。我很后悔,但是除了后悔我什么也做不了。”
“第二天晚上,我又去了。我把车停在了酒吧对面。我想,如果我今天再看到他,一定要把他带回去。”
“结果我看见了谁?我看见了你。我看到你急匆匆地穿过马路,从我的车旁边走过去,走进那个超市。那是我们毕业后第一次见面。我一眼就认出你来了,因为你没有怎么变,还是那么寒酸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