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你交伙食费了吗。”
  “……我不知道。我要问问妈妈。不过妈妈也可能不知道。”
  “把门打开。我给你算算账。”
  “不行。丛老师说她去打饭的时候,我不可以给任何人开门。”
  门外安静了数秒。
  “那你把风窗打开。”他说,“像上次那样。”
  “我不知道能不能打开欸……”
  “你上次不是打开了吗?试一试。”
  “好吧!”
  小从安听见门内有吧嗒吧嗒的脚步声,椅子吱呀吱呀的拖拉声,不一会儿,风窗被打开了一条缝。
  “开大一点。”
  小美娜奋力地够着窗户,往外拉——这次没有灰落在她脸上。
  他隐约听见她在说:“谢谢仙女姐姐。”
  “接着。”
  一小袋软糖扔进来,正好掉进小美娜的怀里。
  “这是什么。”她看见包装上画着很多水果图案,全是英文字。
  “我认识我认识。桃子是peach。苹果是apple。葡萄是grape。橙子是orange。”她一个个地认着,“pear,blueberry,strawberry,watermelon……”
  “请你吃。”
  “谢谢!”
  她在椅子上坐下来,兴冲冲地撕开包装,拈出一颗粉红水蜜桃形状的软糖放进嘴里。
  小从安耐心地数了十来秒,才问道:“好吃吗。”
  她在门内猛点头:“好吃。哥哥,你在哪里买的,我叫我妈妈也去买。”
  “在伦敦买的。格陵没有。我书包里还有很多。”他说,“你打开门。我都给你。”
  “不行。”
  他听见她在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了,大概在吃糖,又含混不清地哼着歌儿,最后还唱了出来:“不开不开就不开!”
  “喂!”他使劲儿拍了两下门,“你在唱什么?是小兔子乖乖吗?我要回家,你开门!”
  “你回自己家去呀。我们都要回自己家。丛老师说了,这里不是你家。”她说,“要不,我请你去我家玩——”
  她还没说完,小从安愤怒地大叫起来。
  “我妈不会这样说!你到底是谁?你凭什么说这里不是我家?”他使劲儿地拍着门,大声叫道,“你吃了我的糖,为什么不给我开门!”
  小美娜不甘示弱,大声地回答:“可是我也请你吃奶糖了呀!哎呀!”
  一个没拿稳,她手中的软糖掉在了地上。
  你怎么能吃着他的糖,还说这么伤人的话呢?小美娜?
  你可以不给他开门,怎么可以乱说这不是他家呢?
  贺美娜缩回手,抱着胸,皱眉看着六岁的自己。
  楼道里响起纷沓的脚步声,说话声,好像很多人上楼来了。
  “小安!”一把苍老而颇具威严的声音响起,“不要胡闹了。”
  门外突然没了声音。过了一会儿贺美娜才听见小从安喊了一声。
  “爷爷。”
  “您带他回去吧。”这是丛静的声音,“我没——”
  “我知道。你别说了。我来跟他讲道理——好孩子,和爷爷回去吧。你七点钟还有数学课哪。你不是很喜欢新的家教老师吗?你不是答应了老师参加下个月的数学竞赛吗?你如果不回去学习的话,怎么参加竞赛?你不想拿个好名次吗?你是有好胜心的,对不对。”
  “小安哪,爷爷为了你,就算腿脚这么不方便,还是坚持要一步一步走上来,接你回家。”这是王叔叔的声音,“你是个好孩子,一定很心疼很愧疚,对不对。”
  “还有你看,楼梯这么窄,咱们把后面的人都堵住啦。这都是学生家长,来接小孩下课的。我们就不要挡着别人了,好吗。”
  “是的是的,不好意思啊,丛老师,给你添麻烦了。我们来晚了。”
  这是外公的声音!这是外公去世后,她第一次这么真切地听到外公的声音!
  贺美娜激动地扑到门口,想要打开门看看外公——
  小从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很沉着地说。
  “我要在这里等一等。爷爷,阿姨,你们接谁呀。”
  他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礼貌?是要等她出来教训她吗?
  小美娜对着门大叫:“外公外公!不要告诉他!我吃了他的糖,没有给他开门,他生气了!”
  外面的大人好像有点吃惊,小小地混乱了一阵,但很快就达成了一致,一拨人小声地劝着小从安,总算把他劝走了;丛静拿出钥匙开了门,但是门被椅子挡住了只能打开一小半:“辉辉?”
  小美娜从客厅沙发后面露出个小脑袋:“走了吗。”
  “辉辉,过来把椅子移开。”
  她赶紧跑过去拖走椅子:“走了吗走了吗?”
  “走了走了。”胡苹对她做了个鬼脸,“别怕。外公在这儿呢。”
  外公对丛静不停地道歉,下楼的时候又训斥胡苹:“你都是当妈的人了!也太不懂事了!怎么能把孩子往老师家里一扔就不管了呢?太不懂事了!太不懂事了!”
  胡苹一手牵着小美娜,一手端着一个一次性饭盒,里面是丛静给小美娜买的炸鸡柳——毫不在意地说:“爸,老师都很喜欢她,都夸她漂亮可爱。没事儿的。长得可爱就是有这样的好处,对不对,辉辉?”
  “不要说了!唉!你自己都生孩子了,怎么还像个孩子呢。以后我来接送辉辉。”
  胡苹牵着小美娜,把炸鸡柳往她面前一送:“趁热吃。”
  “妈妈,我刚才吃了好多糖,吃不下了。”
  “那妈妈吃了啊。辉辉,你做得对,不可以随便给陌生人开门。”
  “也不能随便吃陌生人给的糖啊!”外公无奈地说。
  母女俩相视一笑,偷偷地吐了吐舌头。
  一行三代人走出门洞,哎呀,天已经快黑了,一轮弦月低低地挂在夜幕上——
  “喂,前面穿红色斗篷的妹妹。你等一下。”
  他们背后有个男孩子大喊了一声。紧接着被严厉地阻止了:“小安,不可以没礼貌。”
  胡苹回过头去:“咦,那个小孩还等着呢——哎,爸,他们家的车很漂亮欸,一定很贵。”
  外公倒没有关注车,他叹了口气。
  “这个孩子就是《写给宝贝的十封信》里的宝贝啊……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小从安被那个姓王的司机给拉住了,但仍然大声地喊着小美娜。
  “喂,妹妹。你敢不敢转过来让我看看。”
  看看就看看。
  小美娜松开妈妈的手,转过身去,两只小手捏着脸颊,做了一个非常非常丑,绝对认不出来的鬼脸。
  做完鬼脸,她转回身,使劲儿拽着妈妈逃也似地往前跑。
  “妈妈妈妈妈妈,快快快,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贺美娜面上一阵刺痛。她想要睁开眼睛,却觉得眼皮过于沉重,怎么也撑不起来。
  怎么回事?黑暗中,她恍惚地伸手抚上脸颊,觉得有点发热。
  还在做梦吗?她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一时竟分不清那是真实的,还是仅仅存在于梦中。
  她真的在丛静老师家上过课?还曾经和危从安有这样一段渊源……为什么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可是做完这个梦,她好像一下子就记起来了:妈妈牵着她的手把她交给丛静老师;丛静老师每次看完她写的那些作文,一张震惊又无奈的脸;她甚至记起来和她一起上课的那些同学:全是女孩子——长得比她们都高的游笑桐;戴一副大眼镜的刘雪菲;小眼睛小鼻子年龄也最小的秦蓁蓁,丛老师总是表扬她……
  丛静老师的妈妈让她们管自己叫阿婆;阿婆总是很亲热地摩挲她的头顶说:“小姑娘长得满可爱,可惜是个牛皮灯笼。”
  走廊上的响动打断了她的思绪;是万向轮辘辘碾在地毯上沉闷的声音,很快消失了。她听见戚具宁与边明小声对话,好像是要后者动静小点。
  她猛然清醒,想起戚具宁说过今天要去圣何塞。
  “具宁!”她喊了一声,赶紧爬起来,“等一下。”
  她强撑着眼皮,打开灯,下床走至梳妆台前,惊讶地发现自己一张脸又红又肿,不成个样子——她已经很久没有过敏了,骤然见到自己变成这样,吓得“啊”地叫出声来,又紧紧地捂住了嘴。
  戚具宁听见动静,停下脚步。
  “美娜?把你吵醒了?”
  贺美娜胡乱答应了一声;紧接着发现自己左手手背上也有一大块过敏斑。
  怎么会这样?公寓里很干净;她明明没有接触过什么过敏原;想来想去,只有在梦里的时候,脸上扑过灰;还有她第二次帮小美娜开风窗的时候,用左手帮小美娜遮了灰……
  她愈发地不懂了。
  那只是梦呀。
  戚具宁又敲门道:“怎么,喊了一声,就没动静了?不出来送送我?”
  他笑着说:“擦把脸就行。不用化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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