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那种极端的情绪又来了。他甚至在想,是不是她对很多人说过这种话,所以不记得。
  贺美娜皱了下眉。他很明显是为了这事记恨她,还记恨了这么久,反而叫她不知该如何回应了。
  若是她直接——那他要怎么下台呢?不如先问问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就当我忘了吧。所以我才问你——我说什么了?”
  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听着她轻柔的话语,危从安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她原是一片为他着想的好心;但是在他看来完全是推卸责任的表现。
  他一向什么也不愿意告诉她。她不是追问过他的批语么,他怎么都不肯说。
  这次估计也不会说了。
  反正是已经过去的事情;他要是不打算追究到底,她就认了算了。
  贺美娜打开车门——
  “具宁去圣何塞了。你要我来爱你疼你,直到他回来。”
  这句话一出口,空气都凝固了。
  ……她趁戚具宁不在的时候约他?
  他觉得……被羞辱了?
  所以他删了她。
  所以他收回了王冠。
  所以他指示他的下属否决了9062n87的后续研究计划,撤走经费。
  所以他唆使戚具宁,鼓动明丰,联合万象,从df中心买走了9062n87,叫她追求一生的事业从此中断。
  他践踏她,羞辱她,逼迫她,碾压她,原来是为了这句话——就为了一句混帐话!
  贺美娜很想捂着脑袋,闭上眼睛,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他大叫,把所有的戾气都发泄出来;或者伸脚踹开车门,潇洒地下车走人;又或者干脆就狠狠地甩他一巴掌——可是她并没有这样做。
  即使是现在这个局面,她的性格也限制了她无法做出那种激烈的反应;她重新坐回副驾驶座,轻轻关上车门。
  明明还没有进入秋天,她浑身都是冰凉的,背脊上出了一层密密的冷汗,连牙齿都在上下打着颤。
  “……你很冷?”
  “没有。”
  他伸手,迟疑了一秒,打开空调。一阵热风喷到贺美娜脸上。
  “热风?”
  这个天气开热风?什么意思?
  他没有作声,停了一秒,又伸手把空调关了。
  这人——怕不是个傻子吧。
  不过她也挺傻。
  大脑一片空白,贺美娜突然侧过脸来,对他笑了一下;那是一种惺惺相惜的笑,为了两个傻子。
  危从安简直要疯了。面对他的质问,她不仅一句回应都没有,还笑?那甚至是带着一点轻浮的微笑;渐渐地,她笑得愈发轻佻,伸手捂着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就这么不在乎?
  “你笑什么。”他问,见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又加重了语气,简直气急败坏了,“我问你笑什么。”
  “开心啊。”她说,声音带着温柔的笑意,“开心所以笑了,不可以吗。”
  在他眼里,她原来是这种人。
  过去的大半年里,好多想不通的事情终于有了解释,她当然开心。
  她以手背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伸手将贴在额头上的发丝捋了捋,挽到耳后;又咳嗽了两声。
  “所以你想听我说什么?想听我道歉?对不起。我不道歉。”她慢吞吞地,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因为你不配!”
  轻叱完这句话,她自己都觉得这大小姐脾气真是突如其来又不合时宜,噗嗤一声又笑了。
  危从安听到这句话,扶在方向盘上的手使劲握紧;手背显出青筋来——他应该让她下车。她都这样说了,他应该叫她滚。
  可是他没有。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怎么样。道不道歉无所谓;配不配也无所谓;但是如果她再次打开车门,他都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即使她说了他不配,他仍然不舍得让她离开。
  就算不配也要这样呆在他的车里,最好呆到地老天荒。
  看哪,他的眼神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一样。也难怪,在他看来恬不知耻的她一定是疯了。
  那股笑劲儿终于过去了。贺美娜轻轻地揉着心口,深深地吸了口气,又咳嗽了两声。
  她眼神有点恍惚,不知道在想什么;看她魂不守舍的样子,他又没出息地心疼起来。
  他想说——算了。不配就不配吧。过去就不提了。以后怎么办?我们以后怎么办?
  不待他开口,她走神地问,声音像幽魂一般:“你最近在见什么人吗。”
  他恍惚地回:“什么?见什么人。”
  她略定了一定神:“哦,不好意思,这是相亲术语——我的意思是,你现在有交往的对象吗。女朋友什么的。”
  他看着她,褐色眼睛里只有迷茫。
  “你到底要说什么。”
  贺美娜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此刻发出来的声音干哑得都不像她自己了;其实没关系,她也不想做以前的自己了。
  不值得。丝毫不值得。
  “我现在单身呢。如果你也是自由的——”她低着头,轻轻地说,“想做吗?”
  那条要求他爱她疼她的消息,她得当面说出来才值得。
  “嗯?”她望向错愕到僵住的他,又问了一遍,“危从安,你想做吗?”
  第50章 鲨鱼的牙齿 01
  生日派对那天,大概是白天走了太多路,太累,晚上又说了太多话,太乏,贺美娜睡得很沉。
  她睡的那么沉,以至于香软的床铺也承不住这一场梦的重量;梦里她被无边的黑暗包裹,一直下坠,下坠;她知道自己在做梦,想醒却无法可施,直到像一根羽毛一样飘落到一张铺着蓝色格子床单的单人床上。
  单人床旁边放着一张书桌;书桌前端坐着一名小女孩。
  小女孩伸手摸了摸发痒的鼻子;她有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圆嘟嘟粉嫩嫩的面颊,一头柔顺光亮的黑发长过了肩膀,额发中分,沿着发际线编成左右两股辫子,又在脑后合束,末端绑着红色的蝴蝶结,正是她小时候最喜欢的公主辫造型。
  啊,这是六岁的她!
  怎么梦到小时候的自己了?贺美娜看着六岁的自己,唇边不禁露出温柔的笑容——小美娜上身穿一件大红色斗篷式短外套,下面是奶油色的小裙子和同色裤袜。椅子有点高;她蹬着一双咖啡色麂皮小靴,小腿悬在空中晃啊晃。
  她记得,这是外婆买的小外套;奶奶编的公主辫;爷爷买的小皮靴,外公买的帽子;对呀,还有一顶可俏皮的贝雷帽呢?她四处望望,果然看到咖啡色的贝雷帽挂在门后的挂钩上。
  可这是谁家呢?看起来好像是和她家差不多的老房子;她站起来,打量四周利落又简洁的布局,感觉这应该是个小男孩的房间;墙上有一点洇开的水渍,好像小女孩的侧脸,有饱满的额头和圆鼓的面颊。
  贺美娜手肘撑在书桌上,看看水渍,又歪头看看小美娜——有点像小美娜呢。
  小美娜手里拿着一支笔,对着练习簿,可爱的五官都皱成了一团。
  练习簿上只有一行字:“我一定好好学习写作文,贺美娜。”
  她在——学作文?
  那时候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给她报了好多兴趣班,每天都有:语文,数学,外语,自然,作文,画画,体能……有些她还有印象,有些已经很模糊了,毕竟她才六岁;这是哪里呢?她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哎呀,真是太抱歉了。到最后她的作文还是写的很差。她这部分记忆以及学的知识应该是已经全还给那位老师啦。
  有人敲了敲房门。
  “美娜。老师可以进来吗。”
  小美娜立刻丢下笔,并且推得远远的;她转过头:“丛老师!是我妈妈来接我了吗?”
  “还没有呢。”
  一名容貌清秀,背脊微佝的青年女性开门进来。
  贺美娜惊呆了。
  丛静老师?
  她曾是丛静老师的学生?那……那这里是危从安的家?这是他的房间?这是他的床?
  丛静温柔地对小美娜说:“你妈妈还没有来呢。”
  “哦。她可能和我爸爸看电影去了。我听他们说,最近有一部电影很好看很好看。”
  “是钟晴演的《荒野孤雏》吗。确实不错。”
  “我不知道欸。”
  贺美娜背着手,站在门边,无奈地笑。生在厂区,长在厂区,工作也在厂区,一辈子没有出过明珠路的贺宇和胡苹那时候是一对不太懂得人情世故的年轻夫妻。他们年纪轻轻就有了孩子,双方父母为了照顾第三代又住的很近,每天都被拘着的他们总是借送女儿上兴趣班的时间去过过二人世界,有时候就会忘了时间。
  在他们作为最小的儿女被父母宠爱的前半生里,这世上的事情都很简单。晚点去接女儿下课也完全无伤大雅,只要说两句谢谢就好了。在贺美娜印象中,她所有的兴趣班都是在格陵大这里上的,格陵大的老师都很和蔼慈爱,没有谁因为要多带她半个或一个小时而嫌弃,反而都很喜欢她——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最后她立志一定要来格陵大学读书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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