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明明是隔音很好的高档公寓,明明雨声密如鼓点,可他清清楚楚地听见热闹的声音。
  那热闹穿透了雨幕,追赶着他,撕咬着他,迫他转身离开,直到他上了车,关上车门,还在外面叫嚣。
  那次送她回教室后就再没见过。他们年级不同,课程不同,升学方向不同,开全校大会时才又在礼堂碰了面。
  事隔两个星期,她脸上的红肿消退了不少,和同学叽叽喳喳地说着话,时不时朝他这边望过来。
  他以为她认出了自己,正想过去解释那天冒认戚具宁只不过开玩笑时,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老友拍了拍他的后背:“走那么快干嘛。等等,我鞋带松了。”
  他停下,等戚具宁系好鞋带起身:“走了——看什么呢。”
  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戚具宁不屑:“小屁孩有什么好看。”
  “她在看你。”
  “又来?真烦。”
  话虽这样说,戚具宁还是促狭地挥了挥手示意,在看到她明显慌乱之后更是双手举过头顶,夸张地比了个大大的心。
  戚校草突如其来的可爱举动毫无意外地引起了一片小小的轰动;贺美娜更是突然双手捂住脸,双肩抖动,激动到不行。
  戚具宁保持着迷人笑意直到转身才翻了个大大白眼:“你说这些小屁孩是不是傻。”
  是挺傻。
  都挺傻。
  学习,考试,跑步,打球,和戚具宁混一混,危从安平淡也很充实的中学生活就这样快结束了。
  把所有的海外大学申请信都发出去的那天下午,他在教学楼后的两棵树之间系了张吊床,躺上去,头枕着左臂,闭目养神。
  天气和心情都很好。如无意外,还有半年他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对于格陵以外的世界越来越好奇。虽然假期时已经去过不少国家,感受过当地的文化和生活,但是去到一个除了戚具宁没人知道他是《写给宝贝的十封信》里的宝贝,父亲危峨的影响力也几乎为零的地方,靠自己一拳一脚打出名堂,才是他跃跃欲试的真正原因。
  有人踏着轻快的步子走近,轻轻地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刻意:“学长,你睡着了吗?”
  他睁开眼睛。说话的是一个可爱圆脸的女孩子。见他那双漂亮的深褐色眼睛流露出疑问,女孩子整张脸突然变得通红。
  她怯生生地将手里捧着的一个画着粉色爱心的保温杯献给他:“学、学长,喝、喝奶茶吗?我、我自己煮的,配小饼干——”
  自从进入青春期,被男孩子或女孩子当面或暗里表白过十几次后,危从安实在是对这种看上去美好实则自私的行径厌烦透了,没办法开开心心地接受。
  “不喝。”他重新闭上眼睛,“走开。”
  琢磨了好久的开场白被如此利落地拒绝,本来还有一肚子情话的女孩子尴尬地住了口。一张俏脸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
  “学长要毕业了……这是我最后一次给学长做饼干了!”
  她带着哭腔,冲上来将一个小盒子塞进他怀里,然后踉跄地后退,在眼泪落下来之前转身狂奔起来,很快就跑得无影无踪。
  危从安被她给弄得一愣;再看她扔过来的印满粉色心形的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小袋手工制黄油饼干,还是心形的。
  这种包装,这种形状——勾起了危从安的记忆。细想想他收到这种饼干已经有——三四年了?每次都是在周四的体育课后,悄悄地出现在他的桌屉里。他甚至记得有一次在校医室里给了贺美娜一包,她吧嗒吧嗒一口气全吃完了。
  他心里有一点感动。但那一点感动并不足以支撑他去把那个女孩子追回来道歉。
  他和戚具宁经常被各种投喂小零食。有手工制作,也有知名品牌,有的匿名,有的夹着心意卡。他是有点护食的性格,但是这种莫名其妙出现的点心,他和戚具宁看到了就随口问一问谁饿了,然后扔给其他人分而食之。
  原以为随意地分给别人吃掉能阻止这种毫无意义的行为,但并没有用。戚具宁曾在抽屉上贴过本人不是动物园的猴子,不接受投喂的纸条,反而更激起了那些倾慕者的好胜之心,掷果盈车成了军备竞赛,甚至一度发展到连桌屉都关不上。
  一开始都是真心。久了全变闹剧。
  有毅力做了三四年的饼干送给他且不留姓名,却因为他没有热烈回应就立刻退却——这又算什么呢?
  一开始是想感动他们,最后全感动了自己。
  既然是最后一次,他还是打开尝了一块——感动也不能改变这饼干甜到发腻的事实。他实在吞不下去,捂着嘴翻身坐起,到处找纸巾,想把它吐出来。
  一张纸巾伸到他面前。他接过来,将饼干吐在里面。
  他擦了擦嘴,抬起头。
  递给他纸巾的女孩子穿着高中部的校服,白色衬衫,紫色领结,墨绿色外套。
  是她。
  其实她升上高中部后和他在同一栋教学楼上课,但这是第一次站得这么近,面对面地看着对方。
  她比用篮球砸他的时候白了一个度,比代表初中毕业生上台致辞时头发长过肩膀,比被虫咬的时候长高了大概五公分。
  他觉得自己已经好久没有见过她了,所以她才有这么多变化;又好像昨天才见过,只是匆匆来去,没记清模样。
  “学长好。”
  那个和她总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好朋友站在稍远的地方,做她的强大后盾。
  危从安看着她,不说话。口腔中是甜过后泛起的一股酸味。
  她指指自己胸牌上的名字:“我叫贺美娜。我是高一——”
  “你手里拿着什么。”
  这就有点尴尬了。她迟疑了一下,伸出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奶茶大满贯。门口买的,我看你们也常去那家店。”
  “给我的?”
  “本来是的。”她坦率地说,“珍珠,仙草,红豆,布丁,不知道你喜欢哪一种,能加的都加了。很贵的。”
  “打开。给我漱漱口。”
  “……好。”
  她拿着吸管使劲儿戳封口膜,但怎么也戳不破。她“欸”了数声,一手将奶茶抵在肚子上,一手举着吸管,做出一个要剖腹的姿势来。
  “给我。”危从安接过奶茶和吸管,利落破开,吸了一口。
  原来他喜欢喝这种奶茶。
  刚才她和钱力达躲在远处,看到那个可怜的女孩子吃了瘪哭着跑开,钱力达马上劝她放下奶茶,别去碰一鼻子灰。她本来也打算听力达的话,但是看他捂着嘴好像要吐一样,她想也没想就跑过去把自己的纸巾递给他了。
  她松了口气。
  “好喝吗。”
  他“嗯”了一声。
  “那个……有件事情想咨询一下学长。”
  “什么。”
  “校花评选赛,我和顾家琪都是两票。怎么决出方块三呢?”
  危从安坐在吊床上,吸着奶茶,没有说话。贺美娜两只脚踏在草地上,不停地换来换去。
  “投票明天下午截止了。我把总票数加了一下,全校就只有一个人没投票了。现在还不投票的人,也不会投票了吧。”她说,“或者后台可以看到还有谁没投票?”
  “你想干什么。”
  她坦坦荡荡地回答:“我想当方块三。”
  “为什么。”
  “给自己的青春留下一个回忆嘛!”她回答的很快,“我又不比顾家琪丑。输给她的话,觉得有些委屈。”
  “这不是真心话。”
  贺美娜一时愣住;良久才抓了抓头发,期期艾艾道:“……就是……那个……我想……靠近一点……”
  “戚具宁的名字是禁忌,不能说?”
  她唰地一下,脸红了。
  “他是小鬼,你就也想上榜,离他近一些?”他说,“有什么想法,你自己去告诉他不就行了?何必做这些小动作。”
  “然后像刚才那个女孩子一样哭着跑开吗?我才不要呢。”被他点破,她索性说出心声,“我要变得很优秀,然后堂堂正正地站在他面前,告诉他我喜欢他。”
  他看了她数秒。
  “我劝你打消这个念头。真没必要。”
  “有必要。”她反驳,“你不懂。”
  他瞟了她一眼,重又躺回去,手里拿着的奶茶在吊床旁晃啊晃。
  “学长?学长?真的没有办法吗?学长?学长?”
  她拿篮球砸他的时候不是挺厉害么?
  他翻身坐起。
  “跳个舞给我看看。”
  “什么?”这是要加试才艺不成,“可是我真不会跳舞啊。”
  “广播体操也可以。”
  她很显然内心激烈交战着;最后眼一闭,猛地将手举过头顶:“现在开始做第十套——”
  “算了。”
  他突然觉得挺没意思。
  “对不起,帮不了你。”他说,“投票程序是在外面找人写的。我也不打算改变规则——如果分不出胜负就按姓名的首字母排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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