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我会想办法让它变得很舒适。”
  “我相信你做得到。”
  “你喜欢什么样的墙纸?”
  他伸了个懒腰:“那个去了以后再考虑吧。你去睡——不,你去坐在床边,ju-ning老师给你吹头发。”
  “谢谢。”
  柔软光泽的秀发披散在单薄的肩膀上。风筒发出呜呜的声音,吹动发丝在修长的指间拂动,就像少女将洁净的脸庞依偎在少年的手心,眷恋而羞怯。
  戚具宁轻嗅贺美娜缠在他指间的发丝,确定之前感受到的体香不是一场浮尘幻梦。
  “你的头发很好闻。”
  贺美娜抱膝坐在床边,他站在她身后,声线比平常要沉一些懒一些,仿佛直接从胸腔里发出来的一样,引得她的一颗芳心禁不住地共鸣起来。
  “我这两天用的洗发水和你一样啊。不过这个牌子我好像没有在商场里见过。”
  “从巴黎带回来的。”戚具宁道,“唔——或者可以引进。”
  她点点头,将下巴继续搁在膝盖上,看着自己的指甲。微热的风吹得她很舒服很享受。
  戚具宁突然觉得好笑。
  从一开始他有冲动和她上床开始,总是阴差阳错不能成功。真到了自己地盘,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缺,又变成了纯情派——说着你的头发很好闻,这是什么烂台词。
  “你笑什么。”
  原来她一抬头,正好能从梳妆镜里看到他。
  “没什么。”戚具宁摇摇头,关上风筒,放到一边,“好了。还满意吗?”
  贺美娜点点头。
  “你吹得挺好。很舒服。”
  戚具宁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整个人都跌到地上去了。贺美娜不知道他为什么笑,赶紧去搀扶他,却被他也一把拉到地上。
  “喂,你到底笑什么啊。”
  “没事没事。真的没事。”他笑得眼泪都溅出来,“让我平复一下。别坐在地上。会感冒。到床上去睡。”
  就这最后五个字,他又笑得双肩颤抖,简直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说出来。纯情如贺美娜,也猜出来了他为什么笑,以及,什么事情要发生。
  这与她一直以来的教育相违背;这与她一直以来的夙愿相一致;也许正是这种矛盾,才使得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又邪恶又美妙,又分裂又融洽。
  她怀着一种微妙的心情看着躺在身边的戚具宁。
  “具宁。有件事情我想和你说。其实……其实我早就喜欢你了。”
  “我知道。不然你也不会把我捡回家。是对喝醉的我一见钟情吗?不是我自大,女孩子很容易对我一见钟情。”他将双手枕在脑后,“有时候也挺让人困扰。”
  “如果我说比那还早呢。”
  “比那还早?难道——难道是被我打破额头的那次吗。看不出来你还有受虐倾向。”
  “不是。小时候的事情我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都是爸妈告诉我的。”
  “那是什么时候。又要我猜吗?你可要想好,这种话真的不要随便说。对男人而言,被女人暗恋是一种赞美。但暗恋太久就是一种负担。”
  “太沉重?”
  “没有爱不求回报。我不喜欢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背上莫名其妙的债。”
  贺美娜看着他阖上的双眼,和冷峻的侧脸。
  “是我们中学同校的时候。”
  戚具宁想了又想,皱眉道:“我知道我们读同一所中学,但在不同的学部——有过交集吗?”
  “当然有啊。不过是小事。你可能不记得。但我记得非常清楚。”
  “因为有过交集,所以被我的人格魅力所吸引?发现我不再是当年那个打破你头的臭小子了?”
  贺美娜促狭道:“当然不是了。主要还是因为你长得帅。”
  戚具宁忍俊不禁,翻过身来面对着她。
  两人鼻尖之间只有一厘米的距离,互相看得到对方眼底的倒影,清澈又透明。
  “为什么不问我喜欢你的原因。”
  “难道不是因为我可爱又聪明。”
  “可爱还不足以做我的女朋友,除非你是珍贵的国宝——你是熊猫吗,贺美娜同学。”
  贺美娜猛然弹起来,声调一如拂过他鼻尖的发丝般俏皮:“你记得?我没想到你真的记得!等一下。”
  她翻身下床。
  “喂,我应该记得什么?”
  她赤着脚啪嗒啪嗒跑到衣帽间去,打开自己的行李箱,拿出来一个马口铁的小罐子,重跳上床,递给戚具宁。
  她将发丝挽在耳后,示意他打开。
  “快,快。”
  罐盖打开来,淡黄色防潮纸上放着一个约一指宽,半指长的紫色水晶姓名牌。
  戚具宁见那姓名牌上外校的校徽旁刻着“ju-ning chi”:“这是我高一时的姓名牌。怎么会在你这里。哇,这个紫色,太娘了,我永远都记得。”
  那还是贺美娜在外校读书的时候。早秋里的一天,不知哪里来的一只虫子钻进忘记放下蚊帐的床铺,第二天早上贺美娜整张脸纵横交错,红肿得像猪头一样。到了傍晚连眼皮都抬不起来了,又疼又辣。
  因为班主任一贯认为学生的病痛皆由娇生惯养而来,她不敢请假,没吃晚饭悄悄一个人摸去了校医室。
  校医一眼就看出来这是隐翅虫的毒液造成的,拿了蛇药碾碎给她厚厚涂上一层,又臭又腥:“先观察。如果明天没有好转的话,我就开病假条让你回家休息。戚具宁,你的体温计好了,拿来给我。”
  旁边病床的隔帘猛然被拉开,一个男孩子跳了下来,应该是被贺美娜吓了一跳,用一种浓重的鼻音调侃:“呵。熊猫学妹。怎么一脸都是药。”
  贺美娜两只眼睛都被药膏糊住了:“我不请假。我还要去上晚自修。就是看不清楚黑板怎么办?”
  “消肿了就会好。或者你和第一排的同学换下位置。”校医拿过体温计,“你发高烧。我给你开退烧药。”
  “不用。我要回家。给我开假条。”
  “你看看刚走那女孩子,快毁容了,眼睛搞不好要瞎掉,还坚持上晚自修。你说说看,这个学期你请多少次假了——”
  贺美娜正好折回来:“请问有伞吗。外面下雨了。”
  “什么?下雨了?这鬼天气,怎么说变就变?”校医急忙起身,“我回宿舍去收衣服,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下。”
  “我的假条呢。”
  “回来给你开。”
  戚具宁气恼地咒骂一声:“真烦。”
  外面雨越下越大,贺美娜摸到一张椅子,默默地坐下来,消化刚才校医说的话。不知不觉中,豆大的泪珠开始扑簌扑簌地往下掉。
  病床上传来一把惊奇的声音:“呵。你的眼泪是黑色的呢。”
  原来戚具宁还没走。
  “外面落大雨,里面落小雨。”他咕哝了一句,是贺美娜没听过的温糯方言,很快又换成普通话,“别哭了,药都白上了。”
  贺美娜可怜巴巴地擦着眼泪:“我不想瞎掉。我还有好多书没有看。”她可是要读博士的。
  “她是吓唬我。真有那么严重的话,早给你办转院了。”他咳了几声,又问,“吃饭了吗。”
  贺美娜摇头。
  “接着。”
  一小袋巧克力夹心饼干掉进她怀里。
  贺美娜一边吃饼干,一边抬起头,模模糊糊地能看到他脸上带着口罩,翘着二郎腿半躺在病床上。
  “你是戚具宁?你是高一中美班的戚具宁?家里开玩具厂的戚具宁?”
  “如假包换。”
  “你……我叫贺美娜。”她指指自己的姓名牌,“我妈说你以前打过我。”
  “谁?你说你是谁?谁说我打你?”
  “我妈妈以前和你妈妈打过牌……我去你家里玩……”她啰啰嗦嗦地套着近乎,一边把一小包甜饼干都吃光了。
  他哦了一声,翻身坐起:“是。我想起来了。你是收集美娜娃娃的那个女孩子。《玉女心经》还在吗。”
  “还在。”她把刘海掀起来:“你看,伤疤还在这里。”
  他下床走过来仔细观察儿时顽劣的痕迹。
  “对不起。”他突然促狭地补了一句,“不过,你没听说过吗——喜欢你才欺负你。”
  贺美娜一怔。这时,晚自修的第一遍铃响了,她紧张地起身准备冲回教室去。
  “喂,等等!”
  他把她拉住,从后面将校服外套往她头上一罩,又在下巴处抻抻两片衣襟,示意她一只手拉紧,只露出一张涂满药膏的脸。
  他牵起她另外一只手。
  “冲!”
  发烧滚烫的手心牵着她冲进雨里,穿过操场,戚具宁把贺美娜一直送到教室门口。
  “到了。快进去吧。一看你就是好学生。”
  “谢谢。”
  戚具宁抽回外套时发出一声脆响。他捋了捋湿透的头发,朝地上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样。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