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丈夫装作没听出揶揄:“是不是她前夫危峨?”
  危峨以前是电气系的骨干,与历史系的丛静离后辞职下海,凭着手上两个自动化专利开了家玩具厂,据说赚了不少。
  “开车的是个男人。但是树挡住了,看不清楚。”妻子想了想,“肯定不是危峨。危峨长得多英俊,高高大大,出身又高贵,本来和丛静就不是一路人。”
  她感慨了一会儿,又酸溜溜道:“哎我说,丛静总不可能找到第二春了吧?有人在游泳馆的更衣室看到她,两边乳房全切掉啦。男人啊,不可能看得上这种女人。”
  “总比不生蛋的母鸡好。”
  “你说什么?”
  “我说,人家生癌已经够惨了,你那张嘴就积点德吧。”
  “什么?你居然教训我?她惨什么,她只会一天到晚卖惨!先是生癌,然后离婚,你们也是傻,还要给她捐款!我还半下岗呢!我也生活贫苦,怎么没人给我捐点钱!”
  “人家丛老师根本就没有要捐款——”
  “她好意思要?当初不是说只能活三到六个月吗?卖惨卖到写了一本《给宝贝的十封信》。哎哟哟,火得不得了,我们单位的女同事人手一本!我也看了,写的什么玩意儿!漂亮话谁不会说?其实我也知道,大家为什么买她的书?还不是想着她要死了可怜她?结果呢?这都几年了,还不是活得好好的!彻头彻尾的欺诈!”
  “她那书是写给她儿子的,她担心自己随时会复发,看不到孩子长大成人,所以给他写了十封信——”
  “哼,她那个儿子,教育的也不咋样!我好心安慰他——你爸爸不要你了是不是很伤心,你妈对你这么好,将来可要娶个老婆好好孝敬她。他居然说‘阿姨,采访我要收费,一条五毛’——这么小就钻钱眼里,不会有出息!”
  第2章 a big bang 02
  戚具宁躺在游戏室中央圆形的火车轨道里,双手双脚伸展,摊成一个大字。
  天花板上贴着彩色石膏浮雕,两个光屁股的安琪儿,一东一西,拿着弓箭对准中央的太阳。而戚具宁就躺在太阳的正下方。
  他是个顶顶标准的漂亮孩子。带点自来卷的黑发,双眼皮,长睫毛,又大又圆的瞳仁,悬胆鼻,花瓣一样的红艳嘴唇,吹弹可破的白皙皮肤,无一不带着中性无邪的美态。任谁看到都会情不自禁地亲近他,呵护他——就像春去夏来,秋绝冬至,自然而然。
  今天有客人。
  不过家里总是人来人往,他已经习以为常。以前的客人分两种,一种在妈妈手下讨生活,有穿深蓝工服的工人,也有穿职业套装的经理,每次一来,妈妈就会带着厚厚的档进会议室去开会,骂人。一种看妈妈眼色讨生活,有高大英俊的年轻帅哥,也有西装革履的严肃老伯,每次一来,妈妈就会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门吃饭,看电影,跳舞。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员工和男友都渐渐不再来。取而代之的是医生、药师和护士开始在家中川流不息。西医,中医,蒙医,苗医,藏医,客人渐渐变得奇形怪状。甚至有穿袈裟的和尚,拿拂尘的道士,念佛号的尼姑——会议室被改造成病房,配备了护理床,氧气瓶,点滴架,佛龛,八卦镜,观音像,冥想垫。
  门在笃笃敲了两下之后,打开。
  “宁宁。来了小客人。认识一下?”
  戚具宁没有动弹。
  保姆对小少爷的精怪行为熟练配合:“你在练功?”
  “练好了。”
  “要喝荔枝气泡水吗?加两块咸点心。”
  “不要。”
  门被关上,时间似乎静止。一会儿,有轻轻的脚步声走到戚具宁身边,一张陌生的脸出现在上方。
  “你好。我叫危从安。”
  戚具宁望入那对琥珀色瞳仁;危从安的脸正好挡住了天花板上的安琪儿。
  “你知道现在几点钟吗。”
  房内没有钟。
  事实上戚家一座钟也没有。戚黛不爱看到时间流逝的证据。
  危从安道:“我刚才进门的时候,看到是四点差十分。”
  戚具宁看着他;危从安道:“玄关那里的画,不是钟吗。”
  他喜欢聪明的伙伴。戚具宁挥舞了两下手臂。双腿并拢又打开。
  “你猜。我这个样子,打一幅画。”
  “不知道。”
  “提示你,达芬奇。”
  保姆重又开门,拿来两支荔枝气泡水和一盘点心放在茶几上。
  她对危从安道:“你妈妈和戚总在客厅聊天。有什么事情就叫我。”
  “谢谢阿姨。”
  定做的玻璃收藏柜吸引了危从安的注意力。动漫模型,遥控汽车,积木拼图,凡是男孩子会喜欢的玩具都罗列在这里了:一整套张家奇正在拼命收集的水浒人物金卡;金卡旁边摆了整整两格变形金刚,再过去是各种型号的游戏机……
  躺在地上的戚具宁,脑袋跟随危从安的脚步转动,眼睛一眨不眨。
  “你就是《写给宝贝的十封信》里面的宝贝?”
  被问过太多次的危从安一边看,一边道:“采访我要收费。我给你vip价,一条问题五块。”
  “不贵。但我现在没有钱。”
  “等你有钱了我再回答。”危从安指向南面窗下的一套儿童学习桌椅,“我可以用这张书桌吗。”
  “请便。”
  “谢谢。”
  危从安拉开椅子,打开书包,麻利地拿出四支铅笔用透明胶绑起来;戚具宁翻身坐起,支着腮看他伏在桌上的背影。
  “采访费而已。我写欠条给你,分期还。”
  “闲聊不收钱。”
  “这么多玩具你不玩,你做作业?”
  “做完再玩。”
  戚具宁叫了他几声,他也没上钩;没一会儿,戚具宁冲过来,桌子撞得一晃:“哎哎。”
  他双手交迭在胸前,身体稍斜,眼睛斜睨,微笑神秘。
  “猜猜我这造型。”
  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顶长假发戴着;这造型触动了危从安,他腾地站起,伸手一把将假发捋下来,沉着嗓子警告:“揍你也免费。”
  一时间气氛紧张起来;戚具宁觉得这脾气来得莫名其妙,便照样在他胸口推搡了一把:“既然免费,那就来一场好了。”
  危从安伸手揪起戚具宁的衣领,两人扭打成一团。
  戚黛与丛静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她吩咐保姆准备好甜汤给两个小孩;保姆一推门,两个人正并肩坐在地上玩火车模型。
  “宁宁,看到你妈最喜欢的那顶假发没。要送给丛老师的,怎么找不到了。”
  戚具宁张口便撒谎:“在我姐的房间见到过。她上次回来时我见她戴着扮蒙娜莉萨。”
  半信半疑的保姆放下甜汤离开。
  原来他刚才扮的是蒙娜莉萨。
  原来他以为我在讽刺他妈妈。
  危从安和戚具宁互望一眼——他们在背后紧紧抓着对方的衣服。
  “我数一,二——”
  危从安松开手。
  “你有姐姐?亲姐姐?”
  这对于身边全是独生子女的他来说难以想象。
  “是啊。她脾气很坏,动不动就往死里打我。还好妈妈送她住校去了。”戚具宁一骨碌爬起来,“赤小豆年糕汤,我最喜欢了。你先吃,我去去就来。”
  他将那顶假发塞在衣服里,急匆匆出门栽赃。回来时手里拿了半盒心型包装的巧克力,递了一颗给危从安:“戚具迩这个笨蛋把巧克力藏在衣柜里。现在天气这么热,我们发发好心,帮她吃掉。”
  “难怪她揍你。”
  “等我练成降龙十八掌,她就知道厉害。”
  两人吃得肚皮溜圆;戚具宁拿起危从安的作业簿,“我再也不在课堂上吃东西了——张家奇?你帮别人写作业?”
  “是。”
  “收钱?”
  “当然。”
  戚具宁对这件事情十分感兴趣,一直问个不停,从收费明细到成本利润,从操作流程到风险控制,危从安详细解答。
  “我也想赚钱。”
  “你怎么会一分钱都没有。”
  “我本来计划去少林寺学洗髓经,不小心被我姐知道了。她告密,然后我妈就收走了我所有的零花钱。”
  戚具迩还说风凉话:“你实在想去,我给你买份地图,你走着去好了。你走了就没人和我争chi's,以后chi's只生产娃娃。”
  他突然眼前一亮,对危从安道:“你转过身去。”
  两人像武侠片那样一前一后盘腿坐着,戚具宁嘿嘿运功,然后猛然两掌打在危从安后背上。
  “你有没有感觉到一股热气从我的掌心传到你的丹田。”
  “没有。”
  “完全没有?”
  “完全没有。”
  戚具宁叹了一口气,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打了一个甜甜的嗝。
  “你有十块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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