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孟初没有回应,只是沉默。
  “我一直是个很自私的人,我占了父母所有的爱,还想要你也爱我。”
  昏黄的街灯下,童年的影像一幕幕闪过。
  “小时候的高达,对不起,春游秋游的照片,对不起,爸爸带我们去见阿姨的那一天,我说那些话来刺激你,对不起……”
  说到这里,他停住了。其实这件事他之前也道过歉,可是,歉意有什么用呢?过去的终究已经过去了。
  他迟疑地抬起头,望向哥哥,似乎不知道怎么继续这场一个人的忏悔。
  黑夜里,只能听到微弱的呼吸声和风鸣。
  很久,孟初才转过头,迎上他的目光。“上次回家的时候,我看到那个姓唐的阿姨了。”
  孟寄宁的神情震了震。
  “她刚从一个老年兴趣中心出来,气色很好,人也有精神,显得很年轻。”
  顿了顿,孟初继续说:“你那时候的选择,也许是正确的。”
  孟寄宁望着他,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我说这些话,并不是我放下了,或者说我不介意了,”孟初说,“只是,我现在过得很幸福,所以……”
  孟寄宁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回去吧,已经很晚了,”孟初说,“我家里还有人等着我。”
  车子启动,驶进了夜色中。
  第43章 电话
  在孟初赴约途中,伴随轻微的引擎声,脑中不断冒出问号。
  第一,付关山要去普通电影院看电影。
  不是普通电影院与他不在一个消费阶层,而是作为公众人物,来这样人群密集的地方总有麻烦。如果要享受大荧幕,他们完全可以去私人影院的。
  第二,付关山要去普通电影院看自己的电影。
  他在首映式上早就看过了……这就是他演的!要说贡献票房吧,区区两张有什么用?
  不过,谁不想和对象一起看对象演戏呢?开完会,孟初一边赶往影院,一边看时间。
  迟到对孟初来说是刑法里的条目,让对方多等待一分钟,罪孽就加深一层。
  可恶的是,地下车库停满了,他不得不停到马路对面的停车场。等他从车里出来,离电影开场只有区区十分钟。
  他走到路口,绿灯即将变红,他想着快一点跑过去,可他的目光触及到了什么,停住了脚步。
  远远地,他看到一个高个男人站在影院门口。
  看来,付关山比他来得更早。仿佛是为了融入人群,对方今天穿得很不起眼,好像是借了孟初的衣柜似的,就连口罩都是一次性的。
  即便如此,孟初依然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在等待着什么,却并不焦急,仿佛知道是迟早会降临的事。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流转,最终,落在马路对面的人身上。
  在那一刻,即便隔着车流和口罩,孟初依旧感受到,对方身上膨胀的、洋溢的喜悦。
  这个人居然是我的。孟初这样想着,忽然感觉到一种别样的、悠远的宁静。
  他就这么望着他,只是这样,心里就弥漫开一种幸福。
  红灯开始闪烁,归零,他走到对方身边之前,对方已经伸出手,拉住他。
  他曾经觉得,在公众场合做亲密举动很羞耻,但此时他忘却了周遭的一切。
  他只是看着身边的人,然后问:“你要戴墨镜进电影院?”
  “别动它,”付关山说,“这是我身上唯一时尚的东西了。”
  这可是3d片,这人不会把3d镜片夹在墨镜上吧……不会吧?
  他们走进imax厅,孟初终于忍不住问:“为什么来看《天堂之路》?”
  “我想看看普通观众的反应嘛,”付关山说,“周围都是同行,哪能知道真正的观影感受。”
  孟初想说,这个样本量没什么代表性,但是忍住了。
  说得好像“微服私访”,但电影一开场,孟初就看到他全身心凝视着荧幕,沉浸在剧情中。
  影片里,主角被反派抓到,严刑拷打,即将一枪毙命时,付关山还攥紧了他的手。
  孟初震惊地望着他,他震惊地望着孟初。
  “这不是你自己演的吗?”孟初问。
  “你怎么一点也不担心我?”付关山问。
  什么“我”……这才一半呢,主角怎么可能死啊!
  影片是传统商业片,加了一点人文关怀,比如有因为家人堕落为黑道的配角。孟初一边敬佩老演员的演技,一边想编剧把节奏抓得很紧凑,转头看到付关山的眼睛里闪动着泪光。
  孟初心里咯噔一下,默默从兜里掏出纸巾递过去,付关山看了他一眼,似乎为他的无动于衷而哀叹。
  “那个小男孩在最后叫了一声‘妈妈’诶。”
  “之前有好多提示说她会死了呀。”
  付关山望向屏幕,独自感伤。
  孟初无奈地观察四周,小声说:“我不是典型,大家都挺感动的。”
  付关山擦拭眼眶的手顿了顿,似乎被安慰到了。
  走出影院,正好是晚餐时间,他们找了家餐厅吃饭。
  地方是付关山定的,他订座时,还有点为自己抱不平的样子——他本来要亲自下厨的,孟初婉拒了。
  原因无他,付关山做饭的规格,太不可捉摸。
  尽管他多次以论文写作的建议劝告对方——删繁就简,但对方依旧穷奢极欲,并且表示自己——注重创新。
  大部分时候,这个倾向只是耗时间,但有时也耗演技。
  比如,上次付关山心血来潮,说要试验“分子料理”。五个小时后,孟初坐在餐桌旁,看到面前摆了盘森林泥土一样的东西。
  “这是蜗牛燕麦粥。”付关山说。
  在孟初用尽全力控制面部肌肉,说了句“好吃”后,他暗下决心,有时还是要出去尝尝简单的餐食。
  结果,踏进付关山优选餐厅的一刹那,他看到一张桌子上,摆着萝卜雕刻的“龙凤呈祥”。
  大事不妙。
  这家店和付关山是一路风格。
  果然,第一道菜就是漂亮的一池荷花,层叠的酥皮是盛开的荷花花瓣,托着中间黄色的一点花蕊。
  看一眼花瓣的密度,就能想象它得花多少功夫,以及多少钱。
  “我之前来这家餐厅吃过,荷花酥是他们的招牌。”付关山用热切的眼神注视他。
  孟初摧毁了一朵完美的荷花,细嚼慢咽,确保每一个味蕾都吃回本之后,说:“挺好的。”
  付关山期待地望着他:“还有呢?”
  自己做的菜,写小作文也就算了,别人做的菜也要写?孟初夸奖的功力就到这里了,一边大脑急速运转,一边凑字数:“嗯……从外形上来看,这个花瓣和花蕊很逼真;从味道上来看,外层有种黄油的香味,中间有种糯米的香味,里面有种水果的香……”
  付关山忽然说:“等等。”
  啊?这就完了?他好不容易找到思路呢。
  “不是,”付关山把手机打开,屏幕朝向他,“你的脸……”
  孟初中断思维导图,往镜头一看,吓了一跳。他两颊起了细密的红疹,从颧骨到下巴都微微肿起来。
  “这……”孟初盯着荷花酥,“这里面有芒果?”
  传统中式糕点里居然会有芒果?
  付关山站了起来,拉着他往外跑:“赶紧去医院。”
  “没事的,”孟初安慰道,“我过敏不严重,顶多起点疹子,家里有药,我吃一粒就好了。”
  付关山瞪着他,好像他刚才说了什么疯话:“快给我上车。”
  他们风驰电掣去了人民医院,照孟初说,第一他们不必以这样危险的速度开车,第二他们不必去三甲医院。抗过敏药有什么难开的?
  挂了急诊,医生的诊断跟孟初完全相同,只有付关山强行要求他留在医院里,直到症状完全消失。
  无奈,孟初只能坐在大堂的走廊上,承受饱含愧疚的目光。
  “别盯着我看了。”孟初抬起手,挡在两人中间。他真不想付关山记住自己满脸疹子的样子。
  付关山的眼珠子还可恶地黏在他身上。
  孟初抿着嘴,默默找了个口罩戴上,忽然,眼前有什么东西一晃。他坐直身子,探出头去。
  “怎么了?”付关山问。
  “看到一个熟人。”孟初说。
  付关山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落在一个奇怪的高个子男人身上。他手里拿着付费单,人也在付费窗口,可始终跟队伍保持着平行。每个新来的人都看他一眼,问他在不在排队,他沉默地往边上站了站,所以他始终在队伍末尾。
  付关山仔细地打量了一会儿男人,不忿地说:“他也没那么帅吧。”
  孟初愣了愣,茫然地瞟他一眼:“他是我弟弟喜欢的人。”
  付关山的疑惑不减反增。
  男人最终把付费单折了起来,走到一个轮椅边。轮椅上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腰部绑了根带子,头一直低着。男人说了句什么,老人一直摇头,两人僵持了一会儿,男人握紧拳头,把轮椅往外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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