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二个场景,是在囚姬月的通天塔,崇山明拿着手中的一颗沾了血的白玉珠,缓缓的摊开手掌,递到薛简面前,又似乎是刚看清上头沾着血,随手抹去了。
  少帝眼底乌青,身形飘摇羸弱,却也不肯抬手接过,只轻蔑一笑。
  两人视线撞上,崇山明撤下自己的披风,抬手扬起,披到了薛简的身上。
  下一刻,却又将那珍珠,抵到薛简的嘴边,塞进了他的唇齿。
  他靠的离薛简极近,吐出的是只有薛简才能听到的话,“以此连城珠玉来堵陛下口舌,倒也不算辱没。”
  两句台词,两个景,崇山明的粉丝直接疯了。
  “挟天子以令诸侯是吧,好好好,陈初你有点东西,我哥就去客串一下也能被你拍的这么带感,我去看还不行吗。”
  “陈初,你不会是就为了这点醋包的这顿饺子吧。”
  “已预订,莫辜负。”
  “乱臣贼子什么的,最刺激了,让崇山明演朱雀王,谁研究的呢?”
  电影第一场点映定下了日子,地点在a大,薛简,肖易等主演都一同到场。
  薛简其实私下里已经看过了一遍,此刻和所有人坐在一起观看,又是不同的心境。
  他为姬月几乎耗尽了心血,拍完以后,时常午夜梦回,都好似能重新回顾那危如累卵的境况。
  而梦里,反复出现的,全都是那同一张脸。
  私下里看的时候,崇山明那一段,薛简避过去了,此刻却不得不坐在椅子上,静默的观赏。
  软椅高背,被他坐出了个如坐针毡。
  崇山明的脸出现的时候,观众席发出了成片的欢呼,巨幕将他的面容成百倍的放大,薛简下意识的把头低了下去。
  半晌又不得不把头抬起,嘴角露出了一抹似是而非的笑。
  电影放到了尾声,在姬月身死以后,他身边一直跟随的小太监捧出了遗诏。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观四方诸侯,朱雀残暴,勾陈贪淫,白虎志短,玄武恩深法驰,亦非良主。幸,大司马云筝,谢庭兰玉,颖悟绝伦,忧国奉公,可担江山。许国与云卿,勿执生与死。”
  云筝,原是姬月处心积虑培养的储君。
  他用血海深仇磨砺他,用君恩焠火来锻造他,什么样的刀,要让帝王化作玉,来成为他的磨刀石。
  继续看下去。
  姬月起初并未想过要留云筝一命,发现云家尚有一脉幸存,是在十年以后。
  云筝暴露了自己,却是为了杀敌。
  姬月本来可以悄无声息的把他抹杀掉,而下令前却动摇了。
  这大概是他从小被培养成国家机器以来,第一次动摇。
  他亲自前往军营,与他同吃同住,最后不仅留下了云筝的命,还让他入了仕。
  帝王,权臣,诸侯,朝局波谲云诡,而少帝早在那个时刻,就定好了自己的死期。
  他已经看到了一百步之后的棋局,天下苦先王暴政久矣,处处揭竿而起,今日他自封为王,明日他占山为匪。
  世间动乱并非因姬月而起,责难却只能落于他的肩头。
  他看到了一百步之后的棋局,却看不到自己同这天下的安稳间同时并列的可能。
  一招釜底抽薪,他在天下人的面前,将自己的性命,双手奉上。
  “满朝积弊沉疴,一同留与云卿,莫怪。”
  这是姬月此生的最后一句话。
  云筝莫名想起了多年前的夜,他从梦魇中惊醒,死死地攥着一枚衣角残片,眼角还留存泪痕。
  姬月不停的拍着他的后背,温声道:“会过去的。”
  后来云筝才知晓,先王曾当着姬月的面,杀光了他的母族,姬月每哭一声,他就多杀一人。
  是否那一刻,姬月忘记了自己为试探而来,忆起了自己当年的痛楚,真心实意的想要抚慰他。
  是否那一刻,姬月已经冷硬如寒铁的心口,也为云筝而恻隐了,后悔自己是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都不得而知了。
  姬月捧着自己的尸骨,给云筝做了登天梯,再往下,亦是斑斑血泪。
  乱世之中,谁能幸免。
  后来,云筝做了帝王。
  电影放起了字幕,全场却鸦雀无声,直到主创们全都站在了荧幕前,等着记者和观众的提问,才开始掌声雷动。
  起初所有人都在向肖易发问,问他到底有没有把沈渠当成玟璋,问他最后对少帝是否还有恨,问他在拍戏的过程中,遇到过什么难题。
  薛简静默的站着,明摆着的难堪,却未见他脸上有什么异色。
  这个结果他其实也不难预料到。
  早些年接受采访,他总是忍不住紧张,无论演过什么样的角色,似乎都摆脱不了他的本性。
  小家子气,畏畏缩缩,不够舒展,没有星味,这都是刚出道的时候,别人对他的评价。
  记在手里的小抄被汗水浸糊了墨迹,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肉眼可见的慌乱,又小声问这段能不能剪掉。
  经纪人在旁边,白眼翻上了天去,懒得管他。
  不过就是老板的小宠物,黄姐做了多年的金牌经纪人,却也看走了眼,没觉得薛简有能火的命。
  可少年鸦渡,即便被剪的面目全非,仍旧列为国内文艺片里的top5,不时被营销号拿出来,逐帧解析。
  薛简与最佳男主角失之交臂,后续资源也没跟上,荣创也不曾为他花一分钱营销,费一丝力气替他反黑。
  他此刻站在这里,已经很好。
  记者们大概是觉得薛简的回答会破坏氛围,或者感觉他又像从前一样,私底下的样子和人物过于割裂,一秒打破观众的幻想,所以不敢轻易提问。
  这也正常。
  薛简并没有更多的奢望。
  终于,又是一个记者站了起来,她深吸了一口气,问道:“薛老师,我想问问你在拍摄的过程中,是怎么拿捏好姬月这个角色的尺度的,感觉这个人物做的事,即让人钦佩又让人觉得可恶,即可悲又可怜,但是最后观看完以后,观众却并不会过分的同情他或者指责他,不会像以往一样,被强烈的情绪引导,而是把情绪的重点放在另一位主角,云筝的身上。”
  “这是我们观影下来,并不觉得太撕扯难受的原因,因为善恶不分明的角色需要调动观众更多的情绪去理解,一会儿说服自己去接受他的所作所为,一会儿又谴责自己,不能这么轻易的原谅他的恶行,其实这是一个并不舒适的体验,您是怎么做到没有让观众觉得难受的呢?”
  这话问完以后,现场都静默了下来。
  已经有人开始默默的按着头,祈祷着薛简起码不要胡言乱语,传出笑料去,也有人幸灾乐祸,等着他支支吾吾,言之无物。
  薛简稍微愣了一下,也没想到她居然把这么有深度的问题抛给他。
  肖易看到他的样子,蹙了蹙眉,看向了导演,想要让陈初来解围,陈初也意会到了,刚要开口,却看到薛简拿起了话筒。
  “我不太懂技巧,但是这大概与导演的特意设置有关,比如在拍云筝的时候,会拍摄他大量的面部表情特写,即便没有正面的内心独白,也能感受到他心里的情绪,让观众不由自主的代入进去,去体会他的所思所想,而姬月却没有。”
  “我在演的时候,并没有刻意的去说…不可以引起观众的共情这样的想法,我只是尽力的让自己去契合姬月的人设。”
  “他本身就不需要任何人理解,也不需要任何人同他共情,他对世界上的所有事都不在意,是个几乎没有私欲的人,所以你们能看到,喜也好,悲也好,无论是发作臣子时,还是体恤百姓时,姬月都是笑着的。”
  “观众对于姬月的评判,不是来自他的情绪,而只是来自于他的所作所为,所以,这可能就是你说的这种观感的原因吧。”
  在场全都惊讶了,连陈初看向薛简的目光都充斥着不敢置信。
  记者看到了陈初的表情,又把话头递给了他,“我看到陈导怎么这么惊讶,难道是不认同薛老师的话?”
  陈初拿起话筒来半天没说出来话,最后还忽然别出来一句,“不是…我惊讶不是因为这个,说实话,我刚开始的时候,还以为小简有什么语言功能障碍。”
  现场不明所以,但还是发出哄笑来。
  陈初等大家笑完了才开始解释,“小简自从进了组,话就一直很少,他为了这个角色付出了很多,为了契合人物的状态,哪怕是平时也把自己沉浸在角色里,我一度都想给他找个心理医生了。”
  “现在看来,应该是不用了哈。”
  全场又是一片哄笑,从此刻开始,向薛简提问的人就多了起来。
  “薛老师,你说姬月基本没有那种过分的情绪外露,好像也确实是这样,但是有一个地方,和朱雀王在通天塔的那场戏,在他靠近的时候,你好像没有那么淡然了,这里是真正的对于朱雀王的惧怕,还是仅仅是对自己计划不能成功的担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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