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但是。
  申屠脸上永远不会变的笑意,却略微阴沉了几分。
  为血亲服丧,却不知道珍惜眼前人,魔尊心境,可见其虚伪残忍。
  专门让馒头来送信,不就是为了给他示威,要在接下来的合作中占据上风。
  要是不听话,你的爱人孩子在我身边,身上发生什么就不好说了。
  申屠这辈子,从生斗到死,与人玩心理战,从来就没输过。
  就算已经很生气了,他对千里洞观另一头的狂砂娘娘依旧面带微笑,还费了些心思,以最不容易出错的话题开头:
  “百闻不如一见,娘娘不愧是风氏传人,果真貌美非凡。”
  他的爱人孩子都是绝色,可见风氏血脉确实多出美人。
  陈述事实,夸一个女人漂亮,总没问题。
  狂沙娘娘并未马上回复申屠。
  隔着千里洞观,申屠听见了一声异常清脆的、骨骼错位的“咯咯”声。
  体修心情不好的时候,最喜欢拧拳头。
  她似乎并不喜欢被赞赏容貌?奇怪的女人。
  好在大家都是千年的地仙,狂沙娘娘纵使不喜欢被夸赞容貌,也并未发作。
  她隔着白纱,注视着镜子,语音冰冷:
  “都说江南的水土咬人,申先生通读三教典籍,腹有诗书气自华,仅仅远观之,就可见是谦谦君子。”
  这句话对申屠的杀伤力同样很大。
  他从来都以罪人自居,并且认为自己从来都学不好如何去做一个好人。
  申屠并不认为自己的过去有多隐秘,他觉得魔尊肯定多少会知道一些的。
  对一个恶人,夸他善,和直接指着鼻子骂“你缺了大德”没有区别。
  申屠又默念数遍能够平静心神的经文,又对镜子另一头的人道:
  “怎么称呼您呢?狂沙娘娘……还是风娘娘?”
  明面上,《吹落残红》确实是只有风家嫡系女修才能够修炼。
  但是这个家族流传的时间太过久远,偶尔还会有血脉流落在外,同样有习得祖辈留下来的不完整版《吹落残红》。
  但往往那些修习《吹落残红》的女修,已经不具备曾经的姓氏了,以至于总有眼馋天下第一体修功法的修士说,能练《吹落残红》的,未必就真要有那家人的血脉。
  只是这个猜想还不曾被任何人证实过,风家人就在那场席卷修真界的黑雾浩劫中,死亡殆尽。
  狂沙娘娘让申屠心情不好,于是申屠也就用对方心中最深的那根刺,要她也心情不好。
  如果狂沙娘娘是风家嫡系,直白陈述他血亲俱灭的事实,无疑是狠狠的在她心上挖肉。
  如果魔尊只是冒用了风氏名头的狸猫,那申屠搬出风家,也会让她浑身刺挠。
  事实上,申屠的激将法确实非常有效。
  魔尊并未继续在美人榻上依靠着,“噌”的一声,坐直了身子。
  骨骼关节摩擦的“咯咯”声音,愈发明显了。
  不是他们之间还隔着一重千里洞观,并未直接见面,魔尊小笼包大的拳头,大概会直接照着申屠脸上招呼了。
  狂沙娘娘不愧是当了这么多年的上位者,调理情绪的功夫也确实不一般。
  她只是紧握着拳头,并没有生气。
  再次开头与申屠对话的时候,语气也依旧没有多少情绪波动,只是陈述事实:
  “你很了解风家,不愧是大弥罗教出身的火奴,你的主子为了调.教你,为了让你更好的承受圣火的洗礼,果然把你教的不错。”
  火奴……
  魔尊竟然连火奴的存在都知道。
  三千年前,明面上,大弥罗教是信奉“以人养人”的杀戮道魔修门派。
  杀死亲人,杀死同门,杀死许多正道或者魔修,抢夺他们身上的业力,凝结成火焰,冶炼自身神魂。
  这就是打弥罗教明面上的修炼方式。
  杀戮在魔修中算是很常见的一种升级方式,原本这个门派在外人看来,是没有什么特别出挑的地方,也不值得去记住。
  但是只有最核心的一部分人,才知道,经过这种养蛊一样的残忍方法,教育出来的优秀弟子,最终是要被投入到圣火中去的。
  于宗门深处的祭坛上,燃烧万年不灭的圣火。
  申屠不知道圣火的来历。
  他只知道,有人在火中死去,有的人从火中活着出来,然后再次被投入火中。
  几乎所有的大弥罗教弟子,他们的最终归宿都是在火中化为灰烬。
  或者自愿,或者被自愿。
  申屠记不得自己从圣火中出入了多少次,本以为自己最终的宿命,也是化作圣火坛中的一抹灰烬。
  但是在某次,申屠静坐在火中,接受历练的时候。
  黑雾降临了。
  申屠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在黑雾与圣火交织的痛苦下,自己真的很想死。
  虽然想死,却也不甘心去死。
  明明自己已经经历了这么多苦难,如果就这样死了……不甘心!不甘心!
  于是就这样,不甘心的少年在那场旷世的灾难中,活了下来。
  自从经历了黑雾的洗礼,从火中活着出来之后,申屠学会了《不见别离》。
  这门只是记载在大弥罗教的宗门典籍中,从未有人练成的功法,居然真的存在。
  幼年时,无数次接受洗礼,无数次死里逃生,那段最黑暗的记忆,申屠原以为他已经可以封存了。
  在申屠陷入回忆,险些进入疯魔,差点用业火把自身都燃尽的时候。
  “噗嗤。”
  镜子另一端,隔着面纱看不清容貌长相的女人……好像在笑。
  申屠感到很意外,女人的笑声可以居然把他的神智唤回。
  或许是因为她和申屠最重要的两个人都存在血缘,申屠居然不讨厌她。
  被嘲笑的申屠并不觉得丢脸,多年在江南历练,早就让他的脸皮变得城墙般厚。
  他知道君子之交在于易地而思。
  自己先前对狂沙娘娘多有冒犯,于是于是对方的刀就同样毫不留情地捅在了他的身上。
  这样不好。
  于是申屠试图求和:
  “停,我们之间是不是有误会。”
  千里洞观另一头的人不说话,只是注视着申屠,要他猜测自己的想法。
  于是申屠继续道:
  “你知道的,我有很重要的人在江北,谢谢你这些年没有对他们下杀手。
  从前我只知道他们可能是很厉害的魔修……但没想到这么厉害,竟然能有幸和您也牵扯上关系。
  我们有空的话,约个地点见一面吧,无论道统之争如何请务必不要伤及无辜。”
  申屠以真心换真心,也确实触动了镜子那头的魔尊。
  女人似乎也陷入了相对长久的回忆:
  “我也有很重要的人在江南,从前我也知道他们是正道修士,谢谢你没有杀他们……”
  魔尊不在说话。
  申屠也没有接腔。
  他们都想到了自己这话似乎容易引起误会,于是又补充到道:
  “说的不是你(x2)。”
  “我有世界上最好的夫君还有宝宝。”
  “我的娘子和孩子也不曾多浪。”
  他的馒头确实很乖,要他现在去和爱人多亲密一些,就会完成任务。
  狂沙娘娘的孩子,肯定比不上馒头。
  不过是被他的小宝贝轻松比下去的渣滓,何必刻意去杀。
  ……
  第66章
  风满楼再次见到言说的时候, 未婚夫依旧抱着狐狸坐在山道上。
  确实履行了他与风满楼约定的诺言,他会等他。
  说是等,也真的就是“等”, 或者说, 抱着狐狸发呆。
  这样的未婚夫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 但风满楼还是觉得很奇怪, 却说不出原因。
  他因为从小反复横跳的关系, 练就了超强的记忆力。
  但这次,和言说短暂的分别后, 风满楼却开始有些怀疑, 自己的记忆是否是出现了差错。
  言说在等他的时候, 好像从来没动过, 犹如千万年不变不改的孤独雕像。
  但要说这里的景致有无变动,那也是有的。
  比起修炼人剑合一,到失去感情的言说, 他怀里的小狐狸有更多的情绪波动。
  会摇尾巴,抖耳朵,看见风满楼这个“熟人”来了, 还会朝他挥着爪子, 嘤嘤叫。
  于是言说就知道, 他最喜欢的馒头回来了。
  剑修原本没有什么表情波动的脸上, 出现轻微的笑意。
  但是他的馒头总会带给他惊喜:
  “师兄, 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听完了你可以生气,不用顾及我的想法。”
  这句话显然相当打击言说本就不多的热情。
  于是言说因为馒头出现的寡淡笑意,就彻底消失在了脸上。
  但是让风满楼感到意外的,是言说没有生气, 也没有质问他的馒头究竟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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