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你知道吗,”身后传来易书南的声音,“我真的恨你。”
“啧。”郁九寒是不打算理会的,可易书南接着又说:“如果没有你,我的人生本不该如此挣扎。”
“你是指哪件?”郁九寒停了下来,“害你提前出柜被家里赶出来,还是害你成为可恶的同性恋?”
“如果是前者,好吧抱歉,你也没少坑我,我就当自己活该赎罪了行吗?”
“如果是后者,那你把嘴闭上吧,怎么可能是我害的。”
郁九寒不想生气的,可看到易书南那张脸,她就抑制不住地愤怒。
她不知道这个人在犹豫什么,上帝不让她喜欢女人,她就别信了呗。易书南聪明,有能力,年纪轻轻就一番事业,甚至是整个世界都偏爱的主角。她还有什么不满意,她还有什么值得踟蹰的?
她已经是那么幸运的人了。
“承认吧,你就是个看到女人身体才会有感觉的……”
“我不是。”
易书南像害怕听到那三个字似的,突然提高了音量打断。这是本能的否定,在冲动过后她的声音又矮下来:“这是不对的,是魔鬼的引诱……”
“去你的魔鬼和上帝吧!”郁九寒听到她重复牧师讲过的东西就觉得烦躁,“我才不信我是谁的肋骨,你的神未必有多么公平公正,该死的东西别再信了,你自己能够自洽吗?”
“你不懂。”
易书南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我也,我也不想,可是……”
“可是个屁,不想就不想啊,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易书南摇了摇头。
“你根本不明白这是什么感受,你没有出生在那样的环境里,你不知道有些习惯刻在骨子里后是改不过来的。”
“你知道吗,违背从出生就开始养成的习惯就像现在让你去裸奔一样。你从小就穿着衣服,认为身体是隐私的。如果我告诉你这个世界的观点改变了,人就是一种裸奔也无所谓的生物,你真的能忍受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赤身裸体地行走吗?”
“做不到的,听起来只是否认自己的信仰很简单,但是做不到的。从小就生活在用布料裹满自己的群体中,哪怕露出胳膊也会被人注目指责,就算知道社会的观念改变了,也不可能毫不犹豫地脱下衣服。”
易书南看着自己的手,恍惚间她又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步入青春期后逐渐意识到自己会被同性吸引的,那个恐慌无措的自己。
从没有人告诉她这是对的,她意识到自己是群体中的异类,如果哪天被发现的话,一定会被抛弃。
永远无法平息的危机感从那时候就一直伴随在易书南身边,没有一个角落能让她觉得是安全的。
因为全能的上帝在看着呢,天国的路是窄路,天国的门是窄门。
她注定跨不过去。
第61章 离开还是留下,上帝还是她
“别以为谁都像你一样。”
“既然赤身是合理的那就脱了衣服去裸奔啊,哪个老古董有异议就戳瞎谁的眼睛。”郁九寒大踏步走到易书南面前,扯住她的领子,“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知道?”
“你也只是说说而已,实际上这样的假设根本不会出现在现实中,你怎么会确信自己的真实反应就是这样勇敢。”
易书南用一双悲切的眼睛看着她:“你在闯入会议室的时候也会紧张,你怎么就能大言不惭地说自己不畏惧异样的目光。”
郁九寒气得牙根痒痒,她头一次不是因为自己不爽而愤怒,只是单纯看到易书南这幅样子就无比生气。
“你这个,你这个……”
易书南出现在会议室中,那模样多么游刃有余。世界的偏爱和一切高光都落在了她身上,那是郁九寒怎么都羡慕不来的东西。有那么一瞬间她也不得不承认,视线确实会不由自主被这个人吸引过去。
但是,眼前这个顾左右而言他的易书南又是那么窝囊,她甚至没办法正视自己的内心。
“你这个胆小鬼,蠢货,你到底在怕什么!”
你都是世界的主角了啊,到底为什么啊,全世界都在围着你转,你凭什么害怕凭什么犹豫。
“你……”
郁九寒感到愤怒,感到不公平,她想控诉易书南让她意识到自己是个多么大的混蛋,但话说了一半突然卡壳了。
她想起来了。
高中的她被排挤,在体育课上被篮球砸中,摔倒在地上爬不起来。那时候帮了她一把带她去医务室的,带她去医务室的……根本没有这个人!是郁九寒自己缓了半天才站起来去的医务室,是她自己想办法报复了拿篮球砸她的那几个傻缺。
只不过易书南需要一个出来阻碍她的炮灰,所以就以争风吃醋的理由捏造出了向芷带她去医务室的记忆,郁九寒最开始压根不知道自己是因为这个才喜欢的学姐。
再后来又因为需要跟易书南发展感情,所以那个帮助她的人就被替换成了易书南。
郁九寒根本不在乎是谁送她去了医务室,何况没有那个人。难道她是古代小说里谁身上有玉佩就喜欢谁的王爷吗?开玩笑吧,她爱喜欢谁就喜欢谁,和这个鬼剧情没有一点关系!
然而她连记忆都是围着易书南转的,因为这个人的需要被随意涂抹!
“啊,啊……”
泪水从郁九寒的眼中挤了出来。
世界上怎会有如此不公的事。
眼前的这位主角,现在正因为信仰和性取向的矛盾而痛苦,她这个做配了两辈子的炮灰,是不是还得出言安慰啊?
去它的,都去死吧。
“从我出生开始,就没从家庭里感受到过任何温暖。”
“父亲不在乎我们,母亲偏爱弟弟,而我的同胞兄弟只想让对方死。”
易书南又开始整理袖口。
正装穿着的礼仪之一,就是把一截衬衣的袖子展露出来,以显得着装干净整洁富有层次。
虽然其实不遵守也没什么,但易书南的父亲偏偏特别在乎这个。
小时候的易书南总是会忘记,穿好了外套就当是穿好了。她现在也不清楚只是一个小细节而已,为什么就是记不住,可能小孩子的脑子还没有发育完全,有些事情理解不了。
父亲把这当作是对他权威的挑衅。
易书南记得那是一次家庭聚餐,除了父亲母亲还来了许多亲戚朋友。她作为小孩只能坐在桌子的边缘,倒也乐得轻松。易书南不喜欢被拉出来表演什么节目,在亲戚朋友们忙着奉承父亲的时候,她可以等一会悄悄离开。
不知怎的,父亲看到了她没有整理好的袖子。
也许是喝多了酒的原因,也许是想在外人面前展现自己的威严,父亲发了很大的火。
他把杯子摔碎了,所有人安静下来,易书南与他对上视线的一刹那就感受到了不妙。他看着父亲从主座站起,气势冲冲地向她走来,每一步都带来了恐惧,易书南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
她只是害怕,非常害怕。
“妈妈!”
在父亲冲过来前她本能地向母亲呼救,可是却没有回应。父亲已经到了面前,一巴掌抽在她的手背上。
易书南哭了,在手被抽之前就哭了,她实在是太害怕了。
成年人的手劲很大,小孩子的皮肤又嫩,带来的伤害比恐惧还要疼痛。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
她扯着嗓子尖叫着,小孩子锐利的声音和父亲的怒火,亲朋好友的沉默,还有兄弟的幸灾乐祸混杂在一起,构成了易书南对于童年唯一的印象。
一片狼藉。
手背被打得红肿,皮肤下印出了斑斑血迹。易书南被一路拖拽着走,她不断扒着能够抓住的任何东西,她知道自己或许乖一点会更好,但她没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好害怕。
当她通过前进的方向意识到自己会被带到哪里的时候,易书南哭得更大声。
“对不起是我错了,不要把我关起来,除了这个什么都可以。”
但她还是被扔进了那个小房间。黑暗,没有窗户和光源的,在装修时特地设计的不超过四平米的禁闭室。
门被关上的那刻她把嗓子都哭哑了。
那一天小小的易书南发了烧,因为恐惧和紧张,她还没有长大的身体十分虚弱。
一会儿很冷,一会儿又很热。只有父亲拿着房间的钥匙,他喝了酒,如果喝得太醉躺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该怎么办呢?时间过去了多久易书南并不知道,她觉得自己可能要死在这里了。
她会在这个阴冷潮湿的角落死去,被所有人遗忘。
昏昏沉沉间易书南看到了明晃晃的灯光,她看到了拉花彩带,还有挂满了玩具的圣诞树。那是圣诞节时教堂的活动,整个晚上都是欢快的,不断有节目上演。
易书南也有节目出演,她是儿童合唱团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