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凭什么呢?
马车平稳向侯府驶去,黎淮音坐在里面,垂眸看向手中的长命锁,想起来一些往事。
在她七岁那年,京中寒雨连绵,黎淮音本就体弱,寒气侵体后便大病了一场,浑身滚烫高热不退。京城稍有些名气的郎中请了个遍,都摇头叹息,无计可施。
黎望和秦素两人看着女儿受苦心急如焚,且黎望那时已接了西征的圣旨,耽误了出征的日子差点被圣上降罪。秦素更是日日吃斋念佛,向上天祈求,可黎淮音仍不见好转。
直到某日,黎府外来了个灰袍道人,头戴斗笠,背负一柄破旧拂尘,口中喃喃道:“此女命格贵重,有‘文曲辅弼、登阁拜相’之兆,今逢劫煞,若再耽搁,只怕时日无长。”
门房见他煞有介事的模样,忙去回禀了主人。
黎望和秦素不敢耽搁,将人请入内室。道人立于榻前,片刻之后从袖中取出一把长命锁,锁身古朴,背面是一副奇特的纹路,像是某种符印。
道人将锁置于黎淮音颈间,指尖在她眉心一点,低声道:“此锁可保她平安。”
秦素含泪叩谢,黎望命人拿出重金,可道人却摇头,目光深远:“此女日后还有大机缘,此锁只是引子。待黎将军此次得胜后,还望善待城中百姓,莫造无端杀孽。”
黎望应下,道人不再多言,离去后身影隐于雨幕中,竟似凭空消失一般。
当夜,黎淮音的高烧便退了。
谢清棋第一次要随军出征时,虽只是去运送粮草,可黎淮音终究不放心,将此锁送给了她。谢清棋起初推拒,说长命锁是父母对孩子的祝愿,她不能要。
可当黎淮音说这算作给她的定情信物时,她眼睛唰地一亮,开心地收下,捧在手里像捧着全天下最贵重的宝贝。
现在她说要物归原主……
“燕大人。”
前方响起一道女声,打断了黎淮音的思绪。
马车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渐渐缓了下来,黎淮音掀起帘子一角,见来人是萧明烛的亲信。
女子走到她近前,耳语道:“公主殿下已控制了各宫门,请大人即刻进宫拟诏。”
黎淮音一怔,缓缓道:“殿下……动手了?”
“半个时辰前,御林军已换防,殿下说,不必再等了。”
是了,今日在殿上,圣上只封殿下为镇国公主,一不立她为储,二不问罪萧瑞,殿下又怎么会只想要这样的虚名。此次崇州守军来京,正是一个机会。
黎淮音明白,萧明烛并不是缺少一位代拟圣旨的翰林,而是在等她过去,做史书里并肩而立的新朝执笔人。
可谢清棋……
黎淮音罕见地露出了着急的神色,“能否先让我去定安侯府一趟?”
女子只道:“燕大人,公主殿下还在等您。”
马车到了宫门外,有一顶官轿在等着接黎淮音,说是陛下特意安排的。
“来了。”
萧明烛的声音自高阶上传来,她斜倚龙椅坐在金銮殿前,玄色朝服上有一道深色印记,不远处还有一滩未来得及清洗的血迹。
前面的龙案上搁着玉玺,被它压在下面的明黄绢帛随风无力摆动。礼部尚书跪在一旁,两朝元老林首辅垂立在侧,一语不发。
萧明烛:“燕大人,拟诏吧。”
黎淮音上前接过朱笔:“请陛下示下。”
萧明烛扫向台阶下众人,启唇道:“第一道,废旧历,立新元。第二道,命燕照雪任首辅之位。”
黎淮音顿了顿,看向萧明烛。
“林首辅自认年事已高,难当重任,已向朕请辞了。”萧明烛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在场所有人听得清楚。
谢清棋听到萧明烛即位的消息时正打算去医馆,虽没有料到会如此快,但也仅仅吃惊了一瞬,就坦然接受了,甚至心底里有些庆幸。
结局本就该她做女皇,阿音为首辅。
于掌柜和几个伙计正在忙,两月未见,谢清棋与他们简单聊了几句,随后去找几个女孩,吩咐今后不必再做记录之事。
“想要学些医术的,可以继续留在这里,花云会教你们。若是对此没有兴趣,想要另谋生路,可以领一笔钱走。”
谢清棋将几袋银子放在桌上,又拿出让她们签下的做工契,歉意一笑,“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还有你们的家人。从今日起,你们自由了。”
几个女孩虽不知谢清棋的真实身份,可亲人在她手中,平日记录的也都是些官宦富商家小姐的事,心里总也惴惴不安,眼见面前的遣散费足以让她们几年内衣食无忧,犹豫片刻后便陆续有人离开。
最后,只剩花云和品儿留下了。
见东家有话要对花云说,品儿很有眼色地退下,却被谢清棋叫住。
“留下的也有钱。”谢清棋眼神示意桌上,那里还剩着两袋银子。
等品儿走后,谢清棋对花云道:“不必因我教了你一些东西,就不好意思离开。”
花云摇头,认真道:“是我自己想学。东家两月前教我的几套针法,我已练得很熟。您给我的医书也看完了,只是其中有些地方还不太明白。”
她说完,看到谢清棋似乎松了一口气。
“不必着急,你很有天赋,也足够努力,将来肯定能有所成就。”谢清棋说完后,让她将医书拿来,一点一点耐心给她解惑。
半个时辰过去,花云收起书,看着欲言又止的谢清棋,轻声道:“我的问题问完了,东家有话不如也直说?”
谢清棋手掌在桌上撑了一下,起身,有些难为情道:“有一事,很麻烦,但我希望你能帮我。”
“东家请讲。”
“除了给燕小姐针灸外,若有一日,有人告知你找到了天山雪莲的下落,希望你能够立刻赶过去,按照我说的法子将它制成药材。”
花云点头:“自当遵从。”
谢清棋摇头:“这不是命令,是请求。作为答谢,我将悬壶堂留给你。”
花云愣了:“东家,您要……”
谢清棋摊手,随意笑道:“我当甩手掌柜。”说着又走过去取出一本书,打趣道:“再多教你一些吧,总不能让你以后只会给燕小姐治病。”
黎淮音从宫里出来时,天色已经黑了,萧明烛不放心,派了一队御林军护送她回去。
走出一段距离,黎淮音突然对车夫道:“去定安侯府。”
不愿等到明日了,她每时每刻,都在想谢清棋。
“燕大人,我们世子今日不在府中。”门房见到她身后的阵仗,说话声都小了许多,“您要不先进府,小的这就去回禀侯爷和夫人。”
“不必麻烦。”黎淮音站在和她声音一样清冷的风中,就这样等谢清棋。
门房站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低着头盯着地面看。只是通传一下,哪里就麻烦他了,现在这样才是折磨呢。
半个时辰过去,黎淮音看了眼身后还等着回去交差的众人,淡声道:“走吧。”
新帝登基的第一次早朝,可谓暗流涌动,热闹非凡。新官上任还三把火呢,众人都在心里猜测,这位陛下的火要烧多少,烧多久。
仅仅一日之隔,平反的人成了造反的人,令人唏嘘。
早早站队萧明烛的官员得意洋洋,中途投奔的萧瑞党暗自庆幸,那些从未相信女人能称帝的官员则是惴惴不安,如芒在背。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即日起,革除丰士奇礼部侍郎之职,由郎中苏远道接任,兵部尚书郑源调任工部,其职由……”
一连串任免被萧明烛身旁的女官念起,每一句都彷佛一道惊雷炸响在朝堂上。
被点到的大臣或面如死灰,或喜形于色,无一人敢出声质疑。
萧明烛轻敲龙椅扶手,扫视下方噤若寒蝉的群臣,冷声道:“接下来,朕要宣布对谋逆者的处置。”
“三皇子萧瑞,通敌叛国,意欲谋反,即日起囚禁天牢,永不得释。其党羽五十余人,明日午时问斩。周昌玉畏罪而逃,朕已命人去四处搜捕。”
有人出声求情,被萧明烛命人剥去官服,拖了出去。
“还有人要为他们求情吗?”萧明烛环视众人,满意地点点头,“退朝。”
这时,谢清棋突然出声:“微臣有事启奏。”
不知道谢清棋想做什么,黎淮音偏过头,定定地看着她。
如今两人一个首辅,一个未来国公,又是骁骑大将军,上朝时自然都站在最前方。谢清棋向前迈了一步,黎淮音便只能看到她侧脸,依然很好看,只是皮肤不如从前那样细白了。
萧明烛已经站起身打算走了,见谢清棋突然站出来,微微蹙眉,“有事容后再议。”
她还没追究谢清棋与那位敌国公主的事情,这人还如此不识好歹,非要在她立威时提出反对吗?
谢清棋跪于殿前,叩首道:“微臣谢清棋,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