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当年谣传对方将立储旨意交给陆离了,都有人相信,更不用说这种事了。
  而且刚刚陆离说出这话之后,刘协第一反应就是相信,他觉得对方不会拿刘宏的事情来说谎。
  可随即,他又觉得自己这种信任很可笑。
  如今,哪怕这个说法不得不接受,刘协也不忘为自己争取:昔日兄长继位遭遇乱事,侍中愿因此留之,此刻我所面临之困境,何弱于兄长,侍中何故待我这般偏颇?
  陆离依旧言行守礼,但他第一次在面对刘协时,展现出了属于君臣之间的,权力对立时刻的冷酷与争夺:许是因为先帝从未向我托付后事。
  明明已经经历了那样多的事情,可丝毫不妨碍刘协在听到这话时大脑一片空白:什么?
  陆离:臣言先帝从未向我托付后事。
  别管当年存不存在暗示,实际上当时说道自己两个儿子的时候,刘宏就是对陆离说过,不必对他保证什么,不必为他去做什么。
  刘协豁然起身:侍中此言,乃诓骗天下也!
  之前陆离说的只做先帝侍中的话,明明是谎话,刘协却相信了。
  此刻说的是实实在在的真话,对方却觉得陆离在说谎。
  所以说,真相从来都是些残酷的丑陋东西,何不蒙着漂亮的虚假骗骗自己呢。
  刘协不愿意骗自己,却又悲哀的意识到这种听起来令人难堪的荒唐事情,反而比那些能够让人解的情况更像是真的。
  谁能想到一位皇帝临终前与自己爱臣言语时,竟然不与他托付后事。
  这种让人想都想不出来的剧情,反而更像是真实发生的,要不是真实发生的,你如何能够想象到这种事情呢。
  可如果这事是真的,当初那块带着兵权意味的玉佩,便极有可能是父皇留给对方防身的,可对方用来救了他们,一次又一次面对董卓不让分毫
  其中忠奸之辨,刘协只道:我知侍中心有天下,何以弃我选他?
  陆离冷笑:陛下口中之他,所指何人,莫非是刚刚迎奉天子逃离饥乱的曹孟德吗?
  不等刘协言语,陆离只道:我闻陛下妃嫔中有两位贵人,一位姓伏,一位姓董,倒是该恭喜陛下。
  刘协:侍中?
  陆离可不是要拿着女子说事,他要说的是东汉自有国情在此的组成部分:正该恭喜陛下,外戚终于再登朝堂。
  刘协却道:董卿非我从民间拔擢,亦与后宫嫔妃无关,此一路护我之忠臣。
  陆离说了两个,刘协却只说了一个,而且他一点都不明白,陆离说的重点从来不是对方跟以前的外戚一不一样。
  外戚的过去是杀猪的,还是世家出身这些都不重要,在他成为外戚的那一刻,他就只是外戚了。
  而且董承本来就是董太后的侄子,板上钉钉的外戚没跑了。
  陆离只说:陛下今日所为,可是与他无关?外戚进言,令陛下行离间于忠义功臣之举,此忠臣所应为?
  便是董将军护驾有功,曹州牧迎驾莫非有过,陛下偏听偏信,此明君所应为?
  望陛下慎之。
  语罢,陆离拱手一礼,拂袖离去。
  刘协以前听说对方跟自己父皇这么搞,还以为两人是在玩什么情趣,结果大家说陆侍中脾气不好这是真的无差别攻击,说翻脸就跟你翻脸的。
  以前刘协作为需要帮助的故人之子,见到的大多都是陆离善意柔和的一面,如今他只作为陛下,甚至是做出了不当举动的陛下面对对方,倒是当真感受到了对方那份咄咄逼人的攻击性。
  但他又确实感受到了那份隐隐存在的怒其不争。
  刘协下意识的朝着对方离开的方向伸出手,喊停的话题还不曾说出口,就见走出几步远的人突然停下,转身对着自己一拜。
  他还以为陆离改了主意,正带着几分暗喜唤了句:侍中。
  却听到对方说:此次前来,固有为陛下之征召应对之意,亦有他念,我闻陛下自长安至洛阳,一路遭遇蝗灾兵乱,困苦饥乱,见者颇多,此为真否?
  刘协:确系如此。
  陆离再问:既然此事为真,此番见面,陛下何不发一言以问百姓?
  此言,好似质问,好似失望,又好似提醒。
  刘协不由想到当初自己听到的那番愿为大汉挥刀的话,对方如今忍着怒意到底还是为他找补了。
  许是陛下已向董将军问了,只是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万事如何只听一人之言语。
  这次,他是真的离开了。
  刘协看着陆离离开的方向,良久,他侧首看向自己身边的侍中:今日之事
  刘艾以为对方要问自己,却听刘协轻声道:勿要外传。
  刘艾:诺。
  第113章 皇甫之疑
  陆离回到自己的住处后,见到的并非曹操,而是专门在此等候的故友。
  陆离快步上前:公挺兄。
  对方如今已经是九卿之一的卫尉,为统率守卫宫禁卫士之官,为了出入宫中方便,倒也还挂着侍中之职在身上。
  说来也是有趣,他们两个初遇之时同为侍中。
  后来一人因先帝得以侍中之职闻名天下,如今不是侍中了,还被陛下一口一个侍中,好似他不是字伯安,而是字侍中。
  一人一番起落后,如今已为九卿,却还是挂着侍中之职,好似将侍中之位给焊在身上了。
  上次去长安,因为陆离被李傕、郭汜等人盯得紧,也没能去见对方,不想此时对方倒是主动来了。
  就是不知昔日友人,如今是友是敌了。
  陆离早在见到杨琦前,就已经将情绪给收敛了几分,可架不住对方这些年跟在刘协身边颠沛流离,是真的将察言观色技能给练出来了,再搭配上他本身在这方面就有天赋,别的不敢说,至少此刻看出些许端倪还是足够的。
  陆离只听对方道:我观伯安面上似有怒色啊。
  作为被点破伪装的当事人,陆离也不否认,只是跟对方一同坐下之后,叹了口气:叫公挺兄见笑了。
  至于缘何让对方见笑,陆离显然并不准备说。
  杨琦也不说什么见不见笑的事情,他跟着叹了一口气,说了件陆离并不知晓的事情:伯安可能不知,皇甫将军怕是要不好了。
  陆离闻言不由一愣,面上立刻带上些许急、悲之色:此事可当真,怎会如此?
  这事说起来也是挺一波三折的,杨琦道:当时自长安至洛阳,我等护在陛下身侧,皇甫将军带兵与李郭等人对峙,我当时远远便闻有人喊听皇甫将军中箭了,只是不知真假。
  后面观对方骑射如常,想来便是真的也应当是不严重的。
  可是结合对方现在的情况来看,怕是当时老将军当真是中箭了,只是怕引起动乱在那里强撑着呢。
  后面因为蝗灾的事情,从上到下人心惶惶,军中险些生乱,皇甫将军当着众人的面生吞了一只蝗虫,才将乱子压下去。
  杨琦说:诸多事故,加上将军年长,如今是真的不好了,府上都开始提前准备,以作冲喜之用了。
  这年头提前准备白事的用品,确实有着冲喜的意思在,但一个冲不好,也就真的用上了。
  他看着陆离说:我不知之前伯安去往长安见到皇甫将军后,是否发生了什么不虞之事,只是希望伯安莫要留有遗憾才是。
  若是因为心中挂着气而错过了与自己恩人的最后一面,这如何称不上是遗憾呢。
  想想的话,简直跟子欲养而亲不在差不到哪里去。
  陆离听了这事只觉得心情挺复杂的,可还是向着对方道谢了:多谢公挺兄相告。
  我只怕皇甫将军并不愿意见我。
  陆离这话也不是瞎说的,上次他去长安时,对方看他就有点看误入歧途青年的感觉了,换成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在对方那里是个什么成分呢。
  陆离也没有一直跟对方说皇甫嵩,他对杨琦关心道:我先前便知这一路艰险,如今听公挺兄之言,艰难远超所想,公挺兄可无恙否?
  真要说,杨琦年纪也不小了,跟皇甫嵩相差不了太多。
  数一数陆离当年在洛阳交到的朋友,就没有一个年龄比他小的。
  皇甫嵩、杨琦俩人,都是大了一个辈分的那种。
  这些年两人因为跟刘协绑定,过得都算不上多么好,这样一想,好像送走谁都不令人感到意外。
  但如果可以的话,陆离可真不想送走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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