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可唐婉还是怕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万一江暮雪知道真相并不动怒。
  万一江暮雪知道他怀里的女人,曾和他做过七年的夫妻。
  万一江暮雪曾经也喜欢柳观春呢?
  唐婉脸色煞白,魂不守舍。
  她不肯说出原因,江暮雪也不会深究。
  江暮雪道:“我欠师尊一命。少时,我与你结同心咒,在危情之时,护过你两次,如今同心咒已毁,算是还了师尊的教养之恩。”
  “今日,你残害同门,罪无可恕,念你身体孱弱,受不得鞭刑,我会将此事告知师尊,由他发落,但这次袒护,已是尽了你我师兄妹的情分,还望你往后好自为之。”
  江暮雪以传音术,将声音灌入唐婉的耳朵,没有当众言明,已是顾及她的脸面。毕竟自幼一起长大的师兄妹撕破脸皮,会让旁人看笑话。
  唐婉目瞪口呆,她支支吾吾了一句:“师、师兄……”
  但江暮雪已转身离去,他去的方向,竟是修行时常待的绝情崖。
  绝情崖常年飞雪,能够蕴养他的雪灵根,而此地灵气充沛,设有禁制,等闲弟子根本不能入内,也打扰不到他和柳观春。
  如此私密的地方,江暮雪竟将柳观春带去了……
  唐婉失魂落魄,手指紧紧攥住衣裙,她能感受到江暮雪已经不可控了,他不再是从前那个任她予取予求的兄长。
  她得想个法子。
  只要没了柳观春,一切事情都会回到正轨!
  唐婉如梦初醒,她假意下山,去修士爱逛的集市购买法器,实则是带着魔尊苏无言的信物,到苏无言陨落的地方碰碰运气。
  唐婉记得,苏无言说好了要带她私奔,从此往后二人结为夫妻,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待苏无言称霸幽冥,合并仙宗,打通两域,他会成为修仙界至高无上的帝君,而王后的位置,自然会留给陪伴他完成大业的唐婉。
  届时,唐婉再回到玄剑宗,她就不是骂名缠身的叛徒,她将是最尊贵的宗女魔后。
  然而,苏无言率领魔物攻进玄剑宗,他与江暮雪对招几日,确信江暮雪就是他要寻的人,可轮到唐婉,苏无言一反常态,他不再温柔可亲,反倒是皮笑肉不笑地问了她许多问题。
  问她记不记得前世,问她有没有养过猫。
  得到唐婉否定的答案后,苏无言又问她:那么你知道为什么炸鸡要配可乐?为什么辣酱炒牛肉是人类猫条?
  唐婉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不妨碍她觉得苏无言可怕。
  最后,苏无言甚至用魔力将她囚进一个能致人神魂俱灭的法阵中,可直到唐婉口吐鲜血,险些死在那里,苏无言也什么重要的信息都没得到。
  如此折磨唐婉几日,他方才放过她,急躁地说了声:“你明明与江暮雪关系匪浅,又为何不是我要找的人?偏偏我忘了她的模样……”
  她想到苏无言心心念念要找江暮雪的师妹,她想到那个魔气萦绕、只要驱动法器,就能让修士灰飞烟灭的阵法……
  唐婉想,她可以告诉苏无言,她找到他要的人了。
  “苏、苏无言……你出来啊,我有事找你。”
  唐婉知道,那一日诛魔大战,江暮雪并没有将苏无言诛杀。苏无言虽逃跑了,但他有一节指骨落在妖域之中,作为他的耳报神,为幽冥之界里疗伤的魔尊本体通风报信。
  只要唐婉喊他,他是能收到消息的。
  果不其然,厚厚的土丘中,挤出一根白骨指节。
  小指头朝她戳了戳,像一只鼓鼓囊囊的蛆,沿着唐婉的裙摆利索地爬上来。
  唐婉吓得尖叫,用力抖掉这一节小指。
  “哈哈哈。”
  很快,她的面前涌出一团黑烟。
  黑烟弥散,慢慢幻化出一头乌黑辫发、白衫赤足的少年,他看起来年纪比唐婉还要小些,十六七岁的样子。一双桃花眼常年笑着,眼尾弯弯,弧度上扬。
  漂亮的少年一手撑头,眯眼望着唐婉,兴味十足地道:“我还以为,唐师姐逃跑了呢。怎么了?即便你知道会死,也还是想和我在一起?”
  苏无言的声音清润好听,隐隐带笑,只是他总露出一副无辜天真的表情,迷惑世人。但唐婉想到他杀人不眨眼的手段,顿时清醒了,她仍觉得毛骨悚然。
  唐婉不由后退一步,她有点后悔招惹这一尊邪神。
  可江暮雪早有警觉,她如今不好出手。
  若是想除掉柳观春,能借助苏无言之手,神不知鬼不觉地动手,那自然最好。
  唐婉鼓足勇气,上前一步,对他道:“之前听你说,你想找江暮雪的师妹,对不对?你说我不是,我倒有另一个人选,或许能解你难题。”
  苏无言双手垂落,装作鬼怪那般,幽幽飘近。
  他又笑眯眯地问:“哦?说来听听。”
  “你知道柳观春吗?”
  苏无言:“她是谁?”
  唐婉又道:“柳观春是外门弟子,也是近日刚入宗门的小师妹。江师兄待她很好,甚至在迷魂梦阵中,与她结为道侣。你要找江师兄亲近的师妹,我想应该是她。”
  苏无言若有所思地点头,他取出一颗糖丸,丢到唐婉的掌心:“赏你。”
  说完,苏无言又缓缓消散了。
  唐婉捂住砰砰乱跳的心口,她不是因为动情,而是因为害怕。
  至于那颗糖丸,唐婉嫌恶地丢开,又抬腿踩了好几脚,直把它碾进土里。
  呸!
  谁要吃大魔王的东西!
  唐婉一走,那根魔尊的白骨小指头又从犄角旮旯里钻出来,指骨抠动泥地里的糖丸,像是圣甲虫推粪球那般,又把它推回妖域边境了。
  -
  柳观春还在沉睡。
  这一次,她梦到了前世的事。
  在柳观春高中毕业那年,养育柳观春长大的外婆去世,家中没有大人帮忙操持白事,刚刚考上大学的柳观春只能一边抹眼泪,一边听镇子上的老人指点何时下葬、何时发丧。
  柳观春的父母早就丧命于一场车祸中,是外婆将她拉扯大的。柳家买不起公墓,只能将外婆的尸骨先葬在山里的柳家老宅旁边,等到柳观春大学毕业,工作有钱了,再好好帮外婆买一块墓地,将骨灰盒迁出来。
  柳观春毕业后,搬回了小镇,她仍住在从前和外婆相依为命的那个家里。
  每到周末,柳观春会去外婆的坟包前,和去世的长辈说说话,再顺道沿着山路逛下来,感受清风拂面,绿柳成荫,顺道上一趟只有一个老道士坐镇的白马观。
  老道士与柳观春很有缘,常常会与她吃酒、吃糕,顺道论道。
  尽管柳观春听不懂那些道家经书,但不妨碍她乖巧作陪。
  叮铃、叮铃。
  竹林有风吹来,白马观的驼铃被吹得晃动不止,召出一只身姿矫健的黑猫。
  黑猫迅速跃上老道士的肩膀,它一双绿瞳,毛色油润,神情倨傲。
  老道士将黑猫递到柳观春面前,笑说:“都说玄猫邪,玄猫丑,在猫中也是貌若无盐,旁的娃娃不肯养,只有我将它养着,也好拿拿观中的耗子。”
  柳观春低头,和黑猫对视。
  “我倒觉得你挺漂亮的。”
  黑猫不屑地挠挠耳朵,迅速跳走了。
  又过了两个月,老道士上医院体检,查出自己身患重病,他又用铜板卜上一卦,知道自己这次的死劫将至,时日无多。
  当柳观春再次来到白马观的时候,那只猫被老道士捧着,奉到了她的面前。
  老道士笑说:“无盐往后就托付给娃娃你了。”
  柳观春看着老人打了补缀的衣裳和鞋袜,道观里的家伙什全收拾出来了,老道士要走了,他是在托孤,把这些照看不了的小东西,都留给身边的朋友。
  柳观春心里有点难过,她能串门的人家又少了一户。
  柳观春没有拒绝,她接下了猫。
  自此,柳观春知道了这只猫的名字。
  无盐。
  相传春秋时期,有一位战功赫赫的王后,名叫钟离春,因生在一个名叫“无盐”的地方,又相貌平平,后世便称她为“无盐娘娘”,抑或无盐女。
  可这只名叫“无盐”的黑猫,是公的。
  ……
  风雪骤大,柳观春瑟瑟发抖,睁开了眼睛。
  这一眼,和单手抓起一件弟子服要往柳观春身上盖的江暮雪,对上了。
  柳观春看着眼前眉眼疏冷的师兄,雪絮落在他乌黑的鬓边、眼睫,绒绒的,仿佛一团团柔软的棉花。
  他在她的身边坐了许久,大半的肩膀都覆满了雪。
  柳观春想,江暮雪是不是无知无感,他体会不到寒冷,才能在雪丘上打坐这么久。
  如今,他守在旁边,最爱洁的人,竟连染血的衣袍都没换,就连清净术法也不曾施加。
  柳观春瞪大一双杏眸,呆呆地仰望他。
  柳观春觉得此情此景诡异到可怕,她不敢回想自己是如何被带进绝情崖,也不敢回想此处就她和师兄二人,她又如何污了江暮雪那一身素来洁净的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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