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栗静闻比他们高三届,辛勤跟李理开始规培那会儿,她刚进编聘上了主治。内科规培也要在急诊轮转,他跟她不过一个月的短暂交集,后来熟悉起来完全是因为李理,那一声师姐也是跟着李理叫的。她突然单独找他谈话,自然是有原因的,此刻听见她说出来,并不算太意外。
  “对。”他点点头,佩服她的记忆力,紧接着解释,“我跟她,是在她出院之后几个月才开始交往的,她当时已经不是我负责的病人了。”
  栗静闻笑了笑,说:“我不是来审判你的,医学伦理大家都学过,但现实什么情况也都看得到。有人你情我愿修成正果,也有人因为这种事闹得很难看,被举报到医务科,或者被写成 pdf 发网上。你是李理最好的朋友,你也很聪明,是块当医生的材料,我只是不希望看到你因为这件事影响留院,也不希望看到对方受到伤害。而且,这两个愿望其实并不矛盾,你说对吗?”
  “对,”辛勤点头,这才理解了她的用意,他很诚恳地说,“我跟凌田,我们是认真交往的。”
  栗静闻看看他,似乎持保留态度,但说出来的却还是一句:“我相信你。”
  顿了顿,她才又继续,像是在解释自己为什么选择相信:“哪怕是患有慢性疾病、需要终身治疗的病人也不是没有被爱的可能。你知道现在分院血透中心的主任吗?他老婆就是他过去的病人,每个星期来做血透谈上的。他从前在本院的时候就出了名的加班从来没怨言,就为了多挣钱给老婆治病、换肾、买抗排异的药。两人现在四十多了也没要孩子。都说男医生群体又乱又渣,但我一直觉得这事还是得分人,倒不是说一定要怎样的结果,做到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就可以了。”
  “我知道了,谢谢师姐提醒。”辛勤再次郑重点头。
  栗静闻也对他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开门,走进房子里。
  辛勤听着里面传出的音乐声和人声,想着方才的对话,
  哪怕是患有慢性疾病、需要终身治疗的病人也不是没有被爱的可能。
  被爱。
  被。
  凌田被放到了那样一个位置上,而他成了好男人的代表,如果他也能像分院血透中心的主任一样不离不弃。
  他想说不是的,他和凌田之间完全不是那样一种单向付出的关系,他刚才差一点就要说出来了,但他没有。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才又回到聚会上。
  凌田早已经从洗手间出来,看到他问:“你去哪儿了?”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随手指了指门外,她也没在意,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夜渐深,只剩一桌打牌的还在楼下客厅里,其他人渐渐散了,回各自房间睡觉。
  凌田和辛勤住三楼一间斜屋顶的小屋,房间面积不大,有扇落地窗,对着个小阳台。
  两人才刚准备洗漱,外面有人哐哐敲门。辛勤开门一看,是李理。
  这人不知喝了多少,看样子已经醉了,进来就盯着辛勤问:“刚才栗静闻找你干嘛去了?你别赖,我看见了……”一脸准备英勇就义的样子,好像就等着人家跟他摊牌,告诉他,你师姐有别的狗了。
  辛勤叹了口气,只说部分事实:“她跟我聊了聊留院的事。而且,她说因为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才跟我聊的。”
  “真的假的?”李理根本不信。
  辛勤说:“真的。”
  李理说:“没关系的,我做好心理准备了,你就告诉我实话吧,反正她都已经拒绝我了。”
  辛勤服了,一时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她拒绝你了?”凌田插嘴问。
  “对啊……”李理拖着哭腔回答。
  “你有好好问她吗?”凌田认真想帮他分析分析。
  “她说她想单着,一直单着,一波一波地换师弟,可是我只想她喜欢我一个人,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李理一边说一边呜呜地哭了,背靠着墙坐到地上。
  凌田从来没见过这么大个子的人哭得这么伤心,有点动容,又有点想笑,拿了盒纸巾,蹲到他跟前,一张张抽着给他擦眼泪,一边擦一边说:“你到底怎么问的呀?”
  李理说:“她吃饭的时候不就是那个意思吗?”
  “所以你其实根本没问过?”凌田跟他确认。
  李理说:“啊。”
  凌田也被他气笑了,说:“你要是这样,就继续单着吧,谁都帮不了你啊。”
  甚至有点忍不住想要提醒,等到栗静闻五十岁的时候,换的应该不是师弟,而是她的学生了。估计李理这时候遭不住这么大的打击,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但喝多了的人才不跟她讲道理,李理继续坐在那里呜呜哭,一直哭到凌田把他哄好了些,或者更准确地说他自己哭累了不想哭了,辛勤才把他驾起来,扶去楼下他的房间。
  两人才刚在楼梯上走了几步,李理又想起前面那茬,转头看着辛勤问:“栗静闻真的是这么说的吗?因为你是我好朋友,所以才找你聊留院的事?”
  辛勤说:“对啊,她说看我是你最好的朋友,而且是块当医生的材料,不希望我留院受影响。”
  这时候也只有这件事能让李理转移下注意力,李理知道他是奔着博士后出站转副研究员,留院进编去的,但就像晚餐桌上说的那样,这机会也很有可能被单峰组里那个二代截胡。
  果然,李理反过来安慰起他来了,说:“勤子,你要有信心,你哪儿哪儿都比那个谁好,而且好太多了。大善人真想让他插队总也得有个理由吧,医院里这么多人看着呢……”
  辛勤笑,说:“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
  李理说:“没事,兄弟嘛,应该的。”
  两人就这么客气着,到了二楼他住的房间。辛勤帮他刷卡开了门,他踉跄几步进去一头倒在床上,蛄蛹着钻进被子里。
  辛勤看着他弓起的宽背问:“你就这么睡了,不洗洗,刷个牙?”
  李理没声儿,已经睡着了。
  辛勤怕他上面缺氧下面着凉,替他把被子从头上扯开,盖到身上,两只鞋子从脚上拔下来放到床边,然后关了灯退出去。
  回三楼之前,他在楼梯上站了会儿,再一次地想,他其实应该告诉李理的,栗静闻找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刚才差一点就要说出来了,但他没有。
  一个谎言总要用更多的谎言去掩盖。
  但他也在想,其实只剩几个月了,最多一年,等工作的事情落实之后,总会不一样。
  就这么想着,他上楼回房间,本以为凌田应该在洗漱,开门进去,却见她正努力把床垫从床盒里抬起,往地板上拖。
  “你干嘛?”他赶紧过去帮忙。
  凌田也没撒手,下巴指指落地窗前那块空地,一边使劲一边说:“想,躺着,看星星呀。”
  通往阳台的门已经被她打开,微风吹动纱帘,现出外面秋天的夜空,一轮峨眉新月挂在天上,几粒散落的星星分外地亮。
  辛勤低头笑了。
  凌田可以指天发誓,她本来一点没多想,这时候却也跟着不好意思起来。她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你笑啥,真的就只是看星星。”
  “嗯,当然只是看星星。”辛勤很正经地附和,干脆赶开她,把床垫搬到她想要的位置,然后去小冰箱里选了听饮料,放在旁边地板上。人家事后烟,他们的事后快乐水。
  而后两人一起淋浴,他抱她去床垫上,赤裸地拥抱,身体处处贴合。
  楼下的牌局已经散了,房子彻底安静下来,周遭只听见远处滩涂上的蛙声和野地里的虫鸣。
  他们尽量不发出声音,克制的喘息只在彼此耳边萦绕,却不知为什么更加刺激感官,有种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相依为命的错觉。
  结束之后,他们去浴室冲洗,刷牙,重新戴上泵,消毒接口,恢复输注,打 0.3 单位排出管路中的空气。科技增强人总要比一般人更麻烦一点。
  最后回到床垫上,他们终于真的开始看星星,看得越久,就发现越多,它们其实一直就在那里,只是更远些,更暗淡一些而已。
  “凌田,我爱你。”他在她身后抱着她,有些突然地对她说。
  “嗯……”她含糊地回应,好像已经半睡半醒。
  他不算太失望,只觉得是时机不好,反正他们还有的是时间。
  第二天,是凌田先醒,时间已经不早,外面天光大亮,阳光代替月光从落地窗外照进来,只是被窗帘滤去了力道,浅浅淡淡地笼住他们。
  “辛勤……”她小声叫他。
  他没动静,她无声地笑,换别的名字。
  “小新……”
  “晴子……”
  他终于睁开眼,却是一瞬警醒,几点了,闹钟为什么没有响,还是早已经响过,但他没听见?
  “对不起……”他脱口而出,因为突然醒来而心跳加速,胸口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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