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她原本觉得那只是一句故作深沉的话,直到今天,她发现爱或许真的是一种背离于求生本能的欲望,自我消耗,袒露弱点,却又心甘情愿。
恰如此刻。
她在他耳边问:“我们会死吗?”
当然是玩笑,或者说,一种艺术生矫情的诗意的表达。
他却很认真地看着她回答:“不会的。”
誓言似地,仿佛他将倾尽一切,不让这种事发生。
他们如此相似,但又如此不同。他们是分离的个体,但他们想要在一起。他们不知道如何做,但他们还是做了。他知道她在想什么吗?也许不,却也因此成全了那种不可支配的绝对他性,一切欲成未成,欲来未来,却也因此让人渴望到了极致。
第34章 但我们真的不可能在一起
那天晚上,辛勤在凌田那里过夜。
两个人都已经独自睡了十几二十多年,一起睡觉这件事也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
最初熄灯就寝,凌田让辛勤像上次那样抱着她,自己枕着他手臂,埋头在他怀抱里,感觉特别安全。但也是她,这样睡了最多不过五分钟,就开始嫌他身上太热,头顶有他呼吸吹出的风,脖子压着胳膊,胳膊硌着脖子,要是到早上估计一个肩周炎一个颈椎病。
她翻身朝向另一个方向,感觉不习惯,就又翻回来,摸着黑,像海星一样从他身上爬过去。他当然没睡着,她这么爬他就算睡着了也会被弄醒,黑暗中搂住她的腰,本意只是帮她,结果就没松开手,滚在一处又吻起来,于是喝第二遍可乐,刷第二遍牙。
凌田逗他:“说好的自律呢?”
辛勤发誓:“这回真的睡觉了。”
第二次熄灯就寝,两人在同一张床上隔着一点距离,但次日早晨醒来,她发现自己还是在他怀中,只是换了个方向,她朝着习惯的那一边,他从身后抱住她,脸埋在她的头发里。
时间尚早,但盛夏的天已经亮起来了,老公房的隔音并不好,楼道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和低语声,以及更远一点小区内部路上的车和行人经过的声音,空调的微风吹过,窗边那盆南天竹枝叶摇动,发出更加细小的声响。
凌田再次闭上眼睛,莫名觉得,她会记得这一刻很久很久,但在当时,她并不确定为什么,也不想去追究原因。
那个夏天剩下的日子过得忙碌又快乐。
辛勤在医院和实验室之间循环往复,凌田在一个又一个截稿日之间疲于奔命,但只要凑得上时间,他们就会约了一起吃饭,说各自工作、上学甚至小时候的事,一点点发现彼此的生活习惯,轮流探索着对方的领地。
有时候两个人都忙,但还是想见面,就在辛勤下班之后凑在一起,一个画画,一个看文献写论文。
凌田画到一半走了神,偷偷抬眼看辛勤,见他坐在桌前,身体微微前倾,专注看着笔电屏幕,手指不时在触控板上滑动。她新开张画纸,又开始速写。
他没转头,却笑起来,说:“你怎么开小差?”
她回嘴:“你不开小差怎么知道我开小差?”
两人掰扯几个来回,最后倒在床上亲吻。
总之实践出真知,他们在知识的海洋无尽探索。
凌田事后玩笑,说他写的那一大段可行性分析,其实也就相当于艾慕的那句话,能做,但别玩太嗨把自己搞低血糖就行了。
辛勤听了也笑,自嘲说:“很多时候科研也就是这么回事吧。”
把简单的事复杂地写出来。
凌田本来觉得他很热爱他的工作,渐渐地也知道并不是都那么如意的,但谁又不是呢?就像她自己,一边骂着她的包工头,一边嫌弃着那个愚蠢的脚本,一边还是画得矜矜业业。
甚至有时候两个人上了床,她还在想,可以在下一话里加上这么一个大仰角的跨页,女人双膝夹着男人的腰,男人衣服下摆拉上去,露出腹肌,一定很有感觉……但是会不会擦得有点太过分了?
她以为这些小心思只有自己知道,其实辛勤也有所感知,觉得她这份工做得比别人上班还要辛苦。
八月份的一天,他又在医院职工食堂遇到李理。
李理在他身边坐下,长叹一声,说:“别人的七夕,对我来说不过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星期六而已。”
辛勤没说话,只是笑了,知道八成栗静闻又给他周末多排了个班。
果然,紧接着就听见李理说:“等着瞧吧,214,314,七月初七,再加上圣诞和跨年,当晚夜班都特别热闹。”
说完看着他,酸溜溜地慨叹:“还是你好呀,找了个自由职业的女朋友,见面多方便。不像泌尿外的那个谁,女朋友也是临医的,就徐汇到虹口这点路,他俩愣是两个多月没见上面,说都快忘了对方长啥样了。”
辛勤只是听着,笑而不语。
到了七夕那天的半夜,李理给他发了两条消息。
第一条:【果然,刚过十二点,来了一个黄体破裂,一个直肠异物。】
第二条:【问怎么弄的,就说啊?我也不道啊……呵呵】
辛勤第二天早上才看见,回:【辛苦了。】
李理下午睡醒了回他:【我就知道,你小子过上情人节了。】
句子最后跟着一个朴素的黄色笑脸。
辛勤只想对李理说,你对自由职业完全没有概念,如果一个人有工作但不用上班,也就意味着她永远没有下班的时候。
比如凌田,这段日子简直灵感爆棚,一话接一话地赶着连载,还有几个平台上的约稿,有时候甚至能让他这样一个在医院工作的人感到被冷落,真是有点东西的。
哪怕这个七夕也是一样,他特地早下班去找她,她开门迎接,很欣喜的样子,开口说的却是:“来来来,我刚好画到亲嘴那趴……”
辛勤说:“你想干嘛?”
凌田说:“帮我个忙,摆个双人互动的姿势。”
说完架好相机,拉他站到镜头前。
两人没少亲,但真要拍下来,反倒不自然了,头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借角度,鼻子撞一起,一对视就笑场。
直到她看着他,先亲了他一下,轻吮他的嘴唇,他才找到感觉,镜头似乎不存在了。
但没等到他亲完,她听到快门声,立即跑去检视照片,摇头说:“嗯……不太行,还缺少一点点推拉感……”
“什么叫推拉感?”辛勤不懂。
凌田看着照片想了想,又回到镜头前,对他说:“你手抓住我肩膀。”
辛勤照办。他手掌宽大,五指修长,很实诚地抓住她薄薄的肩头,刚刚好。
凌田却还是不满意,感觉他这个动作更像是在说好兄弟讲义气或者小同志加油啊。
她说:“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要那种感觉……”
“哪种感觉?”辛勤笑了,这么说话完全没法懂。
凌田努力给他解释:“我想要的画面里,女角色是进攻的姿态,比如我主动吻你……”
她说着便靠近他,伸出一只手捧住他的脸颊,嘴唇凑上去,将贴未贴,呼吸交织,而后继续往下说:“你本来是抗拒的,但在我快要接触到你的那一瞬,你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理智想要把我推出去,本能又想要把我紧紧抓住,就那种感觉,知道吗?”
嗯,他觉得自己有点懂了,她却又回去调整照相机的镜头,然后一边画草图,一边给他讲。
两人侧身,其中之一占据画面主要位置,呈进攻态。首先确定体块的动态趋势,差异越大,张力越强,越是一致,越是暧昧。
然后再加上手,手是除了脸之外最有表情的身体部位,是推,还是拉,还是欲拒还迎,都得通过手的姿态来表达。当然,双方必须气势平衡才最有感觉,因为那个拉是真拉得过来,推也是真推得出去,不会有强制的不适感。
最后刻画面部,尤其是嘴唇,一个角色的下唇与另一个角色上唇贴合,但又不能完全贴上,舌头不一定需要真的画出来,画出来就油了,有时候细节被遮挡甚至略去,反而更有存在感。
……
辛勤将懂未懂,也不确定自己表现如何。
但他们的这个七夕就是这么过的,他陪她在镜头前反复实验,试图找到她想要的角度,研究两个角色怎么才能画得足够暧昧。
辛勤觉得,李理要是知道了,应该会好受一点。
当然,也有他忙得见不上面,累到完全没想法的时候。九月头上,实验室接连处理造模动物,解剖,研磨,跑流式,每次都得从早上做到第二天早上。等到终于全部完成,他离开学校,走路去凌田家。
因为几天没见,她叫他去她家睡觉,字面意思的睡觉。
那一觉一直睡到下午。
窗帘合着,午后的阳光从缝隙处钻进来,房间半明半暗,她也躺在他身边午睡,先醒了,静静看着他。睫毛盖在眼下,真乖,真好看。她忽然又想画他了,坐起来,伸手去够 pad,手指轻轻整了一下他的头发,小心不碰到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