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凌捷在那边说:“好,好,你替我谢谢唐思奇啊,等检查完把结果告诉我。”
  凌田也没细解释,只说:“嗯,知道了,妈妈你放心。”
  电话挂断,辛勤已经把口罩递过来,凌田赶紧戴上,跟着他往里走。
  辛勤问她要了医保卡和病历本,顺手把她的书包也接了过去,一边走一边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凌田说:“除了发烧,其他还行。”
  其实整个人稍微有点恍惚,她不确定是发烧还是血糖太高了引起的。
  辛勤直接领她去了预检台,跟护士简单交代病情,说患者有一型糖尿病,今天下午开始高烧,一个月之前有过一次酮症酸中毒。
  护士听完立刻给凌田测了耳温,38 度 2,又测毛糖,13.9。
  凌田看到数字略尴尬,估计是出来溜了一圈,布洛芬加吹风物理降温,热度退下去了一点,胰岛素补了剂量,血糖下得也挺快。本来是好现象,她却有点过意不去,怕辛勤觉得她夸大其词,大晚上兴师动众地,耽误他下班。
  可预检的护士还是在她的病历本上盖了个优先就诊的章,让辛勤去挂急诊内科的号。
  “优先就诊”在 a 医附算是急诊四级,仅次于抢救,不用排队。才刚挂完号,急诊候诊大厅的大屏幕上已经显示她的名字。
  两人走进诊室,还是辛勤开口替她交代病情。
  急诊医生听完,翻了翻前面的抢救记录,皱眉啧了声,说:“怎么这么不当心感冒了呢?要是发烧不退,血糖一直高,可能又有酮症了呀。”
  说完直接开了尿检血检的单子,打发他们去付费做检查。
  凌田这才知道真不是小事,难怪辛勤这么坚决地叫她赶紧来医院。
  辛勤看看她,大概猜到她的想法,还是很淡定地安慰她:“先别担心,做了检查再说。”
  凌田点点头,也没别的招了。付了费,拉了单据,项目长长一列,血细胞分析,c 反应蛋白,肺炎支原体、衣原体,呼吸道合胞病毒抗体,腺病毒抗体,柯萨奇病毒抗体……总算比抢救室里那回好一点,抽的是静脉血,而非动脉血。
  凌田自觉身经百战,可坐到检验科窗口那个位子上,照旧害怕。护士叫她再把袖子往上卷一卷,她左手颤颤巍巍地不大利索。
  护士说:“家属帮个忙。”
  辛勤站在旁边拿着凌田脱下来的外套,病历本和付费单据,这时候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替她把袖子卷好。
  护士用橡皮带扎紧她的上臂,按压臂弯处的皮肤找着血管。
  凌田转开头不敢看,辛勤便靠近了一点,替她挡住视线。他没碰到她,却已经离得很近。凌田忽然想到之前好几次相似的场景,或是他按住她的手臂,对她说别怕,马上就好,或是他手指搭在她手腕桡骨处,抽动脉血气……她隐隐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不自禁地屏息,似是仅在想象中闻到那种熟悉的味道,柠檬,薄荷,酒精,莫名其妙的安全感。
  就这样,直到护士拍拍她的手,说:“好了,拳头松开吧。”
  她这才算是把一口气喘过来。
  抽完血,她按着伤处,等血液凝结,还要去验小便。
  辛勤问她:“你自己可以吗?”
  凌田当然说:“可以的。”
  去厕所的一路上都在自我拷问,瞎想什么呢瞎想?得了这个病,真是浪漫不了一点。
  检查样本交进去,还得等结果,全部出来总得半小时以上。
  凌田说:“要不我自己等吧,我现在感觉还挺好的,你都上一天班了……”
  “没关系的,我陪你。”辛勤摇摇头,完全没有想要先走的意思。
  急诊检验科的等候区座位少,都已经让人坐满了。他们只好去外面另找地方坐,正走着,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晴子,晴子。”
  要是换了别人,只当是在喊哪个日漫里的学生妹,但凌田是听见过这个昵称的,跟辛勤一起回头,看见一个穿蓝色无菌衣的大个子朝他们这里走过来。
  其实辛勤已经算个子高的了,凌田站在他身边,能感觉到明显的身高差。但这人又更壮一点,两条胳膊把无菌衣的短袖撑得满满的,属于走出来就自带医患和谐 buff 的那种医生,只是不知道上了多久的班,此刻脸色灰败,眼睛下面叠着层黑眼圈。
  “这我同学李理,抢救室的。”辛勤给她介绍。
  凌田早认出来了,不就是樱木嘛。
  李理却没认出凌田,看看她,又看向辛勤,问:“这位是……?”
  辛勤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很平和地解释:“她也是我们学校的,有点发烧,可能是感冒了,来检查一下。”
  “临医的吗?几年级啊?”李理追问,脸上带着点男生之间那种心照不宣的笑。
  “我是美院的,大四了。”凌田自己回答。
  李理好像有点意外,一脸刮目相看人不可貌相的表情望向辛勤,说:“你可以啊……”
  话到一半,又转了方向,“啊……要不替她把急诊号退了吧,挂个抢救号,正好现在我那里人不多,有空床,在抢救室躺着挂水、做检查都方便点。
  凌田服了,心想医学生就是这么尽地主之谊的吗?
  可惜一个多月之前在抢救室度过的那一夜记忆犹新,完全不想重温,她连忙婉拒,说:“不了不了,我现在感觉还行,不能占你们床位。”
  一会儿要是真查出点好歹来……那就再说吧。
  辛勤也无奈看向李理,问:“今晚抢救室人真这么少啊?”
  李理这才会意,说:“啊,对,我那儿还有个病人等我……我先走了,你们看病,看病……”
  说完转身往抢救室去了。
  两人看着他走远,这才去候诊区找了空位坐下。
  凌田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仅仅过去十分钟不到,接下去聊点啥呢?不说话会不会很尴尬?尤其是他们这种半熟不熟的关系。
  所幸,辛勤先开口说:“我看了你这一个多礼拜的动态血糖曲线,每天凌晨三四点都是个低点,有发生低血糖的风险……”
  凌田转头看看他,直觉是 ai 语音功能上线,心说那就趁这个机会把想问的问题都问一问吧。
  “我这几天赶着交稿,每天都画到比较晚,睡前觉得饿也不敢吃东西,会不会是这个原因啊?”
  辛勤说:“熬夜确实比较容易引起低血糖,你可以把晚餐推迟一两个小时,或者睡前喝杯牛奶。但是千人千糖,所有的作息习惯、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都得靠自己一点点尝试,才能找到最合适的节奏。”
  凌田听着,觉得他的建议有用,但除了一句“谢谢辛医生”,似乎也说不出什么别的了。
  “好的,谢谢辛医生。”她真的说了。
  辛勤说:“不用谢,应该的。”
  凌田没再讲话。
  两人同时安静,听着夜晚的医院里无数种声音,交谈,哭泣,监护设备的电子音此起彼伏,平车的推轮摩擦地面,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隔了会儿,还是辛勤开口说:“你真的开始做自由画师了?”
  “对啊。”凌田点头。
  辛勤又问:“条漫代笔,幼儿培训,画室陪练,二次元周边设计,平台上接设子画插画,全都做吗?”
  凌田笑了,答:“差不多,有些干了,有些还没有。”
  她起初惊讶,他竟然都记得。转念又想,ai 嘛,不奇怪。
  可能只是因为近在咫尺,今天这 ai 特别有活人感。
  “那感觉怎么样?”辛勤又问。
  凌田难以总结,自己这一个礼拜在网上接了十几单三十元一张的约稿,教了三个幼儿园中班小朋友画苹果,拒绝了考分和学历造假骗后辈美术生上贼船,总共进账不到 500 元,似乎真没什么能拿上台面说的。
  她只能自嘲:“世界从来不属于我们,前浪没走,后浪已经来了,00 后夹在中间,二十二岁,觉得自己一身老人味。”
  辛勤听得笑出来。
  凌田却有点来劲了,继续说:“不过,跟小孩姐小孩哥的沟通还是让我获益匪浅,我觉得自己过去确实太学生气,太傲慢了,人家一点没骂错我。想申请流量更好、收入更高的平台,但又没好好研究平台的风格,直接把作品集里现成的东西拿去申签,只顾着表达自己,我喜欢什么风格,我擅长那些技巧,其实零人在意好吗。既然想卖画为生,就得让对方看到我能满足他们的要求,画他们想要的风格,保证稳定的质量和完成度……”
  她在这儿自我剖析,像是烧糊涂开了天眼似的,恨不能赶紧回去把申签的四幅作品重新画过,想起辛勤还在,才最后总结,“反正我一定会再尝试的。”
  辛勤倒也跟着她的思路,说:“等你签上了,把链接发给我。”
  凌田又转头看看他,干脆拒绝:“没必要吧,你又用不上,别浪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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