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沈肆上下打量徐知宜露在t恤外的两条光裸的腿,她一派云淡风轻,完全无视他刻意流露的视线。
“你倒是不拘小节……”他向前趋近,意味深长的感叹。
“人类社会初期,男人女人都不用穿衣服,也不见谁羞死了。生命的本质从来都一样,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现在是原始社会吗?文明两个字已经发明好几千年了。”沈肆不认同她惊世骇俗的见解。
“可人类也并没有长出第三条腿来,有什么不一样?不过是多出了更多男盗女娼而已。”徐知宜昂起她略微外翘的下巴,神情间不自主就带出点睥睨众生的味道:“连性那么自然而然由荷尔蒙催发的动物本能,都能变成交易。”
“我不是秦焕。”沈肆鬼使神差地说:“你放心睡觉吧!”
“我也不是14岁未满!”徐知宜回敬,又回眸得意一笑:“而且——我跆拳道黑带。”那一眼光华溢动,像蒙尘的宝石上卷过细细的风,窥见那阴翳下的真相。
她一点也没有觉得沈肆会对她图谋不轨。能为自己的死对头,放低姿态,求人救命的男人,能坏到哪里去呢?
作为一个合格的借宿者,她甚至主动替沈肆用保鲜袋,将受伤的右手包起来扎好,以免伤口感染。
这份细心,令沈肆动容。
等沈肆冲了淋浴出来,徐知宜已经躺在了沙发上,身上盖着他的厚羊毛毯子,头埋在枕头里,眼睛闭着,睫毛匍匐下来,似栖息在花蕊中的蝴蝶收起了翅膀。
沈肆笑了一下,关了灯,一头栽倒在床上,妄图马上昏睡过去。
第30章 孤男寡女同居一室(2)
已经凌晨3点了。
屋外滴水成冰,屋内温暖如春,两个人的呼吸浅浅交织在一起,混合着鲁鲁间歇的打鼾声,格外的静谧。
然而——
沈肆却毫无睡意。
他侧耳听着徐知宜在沙发上翻来覆去的调整睡姿——显然也还醒着。那悉悉索索的轻微响动,像蝴蝶们在黑暗中扇动翅膀,下一刻就要卷起风暴。
“睡不着?”沈肆试探着问。
“嗯——吵到你了?你有安眠药吗?借我吃两片?”黑暗里,徐知宜一贯冷冽的声音中,带出点慵懒的沙软。
“凡是影响健康的东西我都不沾。”沈肆将枕头竖起来,靠着床头半坐起来。
“那你还抽烟?”徐知宜不信。
“早就戒了。”
“我房间地上的烟头,难道是我抽的?”
“那是个例外。”
“我现在要去阳台来一支,要不要再例外一次?”徐知宜不怀好意的蛊惑。
沈肆忽然就有点想念烟草被火焰舔舐时,散发出的那一点点辛辣的香甜味。那几乎可以称作是灵魂的安慰剂。
他翻身从床上坐起来,没有开灯,直接趿拉着拖鞋,走到徐知宜的沙发前,非常绅士地伸出手,做了个邀请的动作。
尽管黑暗中,看不清沈肆的表情,但徐知宜忽然明白这一刻,他是要做什么。她伸手搭在沈肆伸出的手臂上,借力坐了起来,然后扶着他站了起来,探手从搭在椅子上的外套里,摸出已经压扁的烟盒。
沈肆走在前,徐知宜扶着他手臂稍稍靠后。玻璃门一拉开,冰冷的空气便到卷着扑上来,空气里隐隐有脆甜的雪气。
果然,有雪片无声无息地在夜风中漫卷着,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出去,满天满地都是飞舞的灰白色绒毛,像春日里曼妙飞舞的杨絮。
上海的冬天冷、阴、潮,晦暗得像爬满了荫绿苔藓的地下室,就是不下雪。
下雪多好,沈肆喜欢下雪。
肮脏颓败的冬,一切见不得光的人与物,都被那一层新白所覆盖,藏起来,只露出光鲜的可供人参观的虚假幻象。就像他身处的圈子。
就算里子是泥沼深渊,面子上也照样鲜花着锦。
若不是临时起意,一定会错过这一场白色的盛宴。
徐知宜将身体靠向栏杆,房间里暖和,身体是热的,触到冰冷的栏杆的瞬间被激起密密一层鸡皮疙瘩。她吸口气,将手伸到栏杆外,有雪花旋转着落下,降落在她的手心,精致华丽,轻若无物。
世上找不到同样的两片雪花。
造物主是那么强大又那么公平,他塑造万事万物都用尽了心思。不论是一个能活百年的人,还是一棵千年长存的树,又或眼前这瞬息即灭的雪花,还是小到需要用显微镜才能看到的病毒,他都让它们每一个个体,都独一无二。
“为了造物主的用心,来一支!”徐知宜“啪”地按下打火机。一朵明亮的火花“噗”地在黑暗中绽开,在呜呜咽咽的夜风中,妖异的摇曳跳跃,左右晃动拉长,随时会熄灭。
沈肆忙伸出一只手,替那点微弱的花火遮住乱风,辟出一点安全的空间。徐知宜将从烟盒里抖出一支烟,凑上去点燃。她深吸一口气,烟头便红了起来,在夜色像一枚小小的跳动的心脏。
沈肆接过徐知宜递给他的烟,也点燃,抽了两口。
夜风中,全是两人手中轻蓝薄烟产生的辛香,混合着干净清新的雪气,特别让人心静。
“徐教授——”
“都这份上了,叫我名字吧!”夜色中,徐知宜吸烟的声音,清晰微妙如像雪花吻在玻璃上。
“这份上?”沈肆哑然一笑:“是什么份上?”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睡觉的份上……”徐知宜舒服地将一口烟深深的吐出,看着那烟圈袅袅腾起、氤氲、消失:“你以为呢?”
“呃——”沈肆再次感受到徐知宜的强悍。
“是一起救人的份上吧?”沈肆赶紧撇清:“孤男寡女的话题还是别提了,你肯定不想上头条吧。”
“万一我想呢?”徐知宜熟练地将烟灰弹落进皱巴巴的烟盒里。
“你应该是想上《nature》《 cell》的头条吧!娱乐版应该还不入你法眼。”沈肆自来熟地将手伸到徐知宜跟前,也将那点燃尽的烟灰弹了进去。
“你倒调查得清楚。怎么?那个精神分裂的角色,真对你那么重要?”徐知宜下意识抱了抱手臂,被暖气烘热的身体,在半支烟的功夫,已经冷下来。
沈肆没有接话,反而转身回室内,取了沙发上的羊绒毯子披在徐知宜身上。徐知宜也不道谢,直接裹在身上,却意外冲他展颜一笑。
小小一粒酒窝,在唇边一闪而过,像流星划过夜空时绚烂的拖尾,却不自知那瞬间爆发的光与美。
“很重要。”沈肆怔了一下,这才接过她的问题:“它关系着我,能不能在这个圈子里继续红下去。”
“一直红下去很重要吗?”徐知宜不解。
“怎么说呢?不红的时候,我想哪怕短短的灿烂一次也好。可是一旦灿烂了,就想要永远发光永远炙手可热,这大概就是欲壑难填吧。刚红的时候,是狂躁、焦虑、兴奋。每天一睁眼就在想,怎么才能更红、写什么歌、怎么唱、上什么节目,才能更让人为我疯狂。但接着,恐惧代替了一切,连睡着了,都在害怕,害怕有一天会突然从空中跌落,害怕那些为我痴迷的人,下一刻就翻脸不认人。要知道‘过气’比‘从未红过’,更可怕。”
“可是我不明白,你不是唱歌的吗?怎么会想要在演戏上跟人较劲?就好像我是学生物的,可总想和文学院的教授比写诗。这不是使错力了吗?”徐知宜还是费解。
“当一颗钻石不能发光了,它只能借别的力量,假装自己变成了一颗灯泡。”沈肆说。
“所以你现在,不能作唱歌的钻石,只能当演戏的灯泡了?”
“暂时可以这么认为。”不能唱歌是他最致命最挫败最不可告人的秘密,他拼尽全力想要掩盖,此刻,却如此轻易地说了出来。
也许,在这个据说能挽救他生命的女人面前,没有秘密需要隐藏。
“原来是黔驴技穷了。”徐知宜了然。
“你用词能含蓄一点儿吗?”沈肆摇头叹道。
“意思精准就够了。”徐知宜浑不在乎:“你们这些明星,就是被人捧惯了,听点真话就受不了。”
“生活在谎言里的人,真话就像架在脖子上的刀。”沈肆将剩下的半支烟掐灭,扔进烟盒。
他们每个人出道前,经济公司都会给出一个定位。这包装出来的角色,再讨人喜欢都不是真的,很多明星终生被困于这个美丽的谎言之中。渐渐,他们本身也活成一个巨大的谎言。
他们中倒霉的那些,被戳穿伪装,跌下神坛,身败名裂。
幸运者,也无非在谎言里困守一辈子。
“大家都以为我们是天上璀璨的明星。但其实我们和大家一样,只是最普通的石头。是人们投射在我们身上的幻想,赋予了我们美好的光环。一旦这些幻想破灭,我们也就被打回原形。”
“所以,你们看起来高高在上,但实际上,脚踩的全是泡沫。”徐知宜同情地抽完最后一口烟。然后麻利地又抽出一根,递到沈肆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