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四皇子妃媞娜素行端谨,于此事并无干涉,特准和离,封为从二品夫人,赐予宅邸一处,终身享大盛朝廷俸禄,以彰皇恩。
查明北月宗室女予熹并未遭人软禁,可即刻离宫,往返自便。
涉案道士,谋财害人,罚一百大板,流放边疆,至死为奴,不得返京,以儆效尤。
钦此。」
没有提林渊,太尉林大人和丞相府公子却悄然官复原职了。林夫人忙着林老爷复职的事,还记得命人准备了大包袱小包袱,着一堆人拎到刑部大牢里。新晋二品的媞娜夫人另外派了个丫鬟进去,称林大小姐病了,需有人服侍。那丫鬟素锦布裙,无钗无玉,却把一群狱卒全看呆了。大小姐果然还是大小姐啊,去哪买这样的丫鬟啊。狱长不敢擅理,向刑部尚书报告,尚书大人忙得很,没听见。
牢房这日来了一波波的人送东西,六王府的、林府的、何府的,竟还有国寺里大皇子的,送了几盒檀香,几壶“清茶”,还有一个红铜小手炉。林渊拿着手炉失笑,来得正好。一个墨砚压手炉上,省得她总是写半页,墨就冻住了。还能一口“清茶”一行字,人生得意须尽欢,爽快!
牢房门又再拉开,林渊密密地写着字,头都没抬,“辛苦了,那边拿把碎银子请弟兄们喝酒吧。”
一袭淡粉色布裙走进她余光里,鞋面上绣着暗色的竹叶缠梅,飞雪寒冬里的岁岁相伴。林渊手一顿,抬起头来。丫鬟福身,“大小姐。”眼睛往下微垂,两串泪随之滴落。林渊怕是酒喝多了,那丫鬟的身影在一湖清酿后晃晃荡荡,涟漪微起。
林大小姐进牢里大半个月了,狱卒们还是第一次见她红了眼。
朝堂之上,陛下令林大人接回都尉手上的所有职务,没提六王爷掌管的那些。林大人也说自己休养了一段时间,恐无法一下接管太多事务,六王爷手上的仍是由六王爷继续管着好。
林老爷大喜,林府再次宾客盈门,好不热闹。只是客人们都留着神,不敢提林府当年羡煞旁人的三位天之骄女——林大小姐坐牢了,泽王妃坐另一种牢,反而最没出息的庶女二小姐,倒是安然如昔,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所以说,做人还是平庸些的好啊。
何昱深和黄明宇也结伴去恭贺林大人复职。林老爷从满堂宾客间抽身出来,带着林意洋亲自出府门迎接,深深行礼。何昱深躬身回礼,黄明宇忙不迭去扶起林老爷。林老爷老泪纵横,连声感激。旁观者不语,都知道他们在林渊的案子中出了不少力。
瑜妃自六王爷闯泽王府那日后就病了,太医们诊不出什么来,只是拖着。其他嫔妃例行探视,因不知病因,怕会传染,都劝回了。灵犀宫正殿终日闭着门,大事不闻,只听说茹嫔哭晕了两次。瑜妃又遣宫女去劝慰。
沈嫣作为儿媳进宫侍疾,侍奉汤药,抄经念佛,早出晚归,倒正好解决了林潋怕泽王再来纠缠的忧患。瑜妃问起王府里的人,沈嫣猜她是问小公子,便说一切都好,孩子由他生母照顾,已经会爬了,王爷在时总是要爬到王爷腿上,让王爷抱着。
“小粘人精,跟老六小时候一样。”瑜妃笑意温柔,又问,“你们府上那二夫人,听说腿伤了,好些了吗?”
沈嫣不知瑜妃从何得知林潋的腿伤,谨慎道,“好些了,她是个急性子,走路不留神,我也常说她的。”
瑜妃淡淡一笑,“她跟你同时进府的,这些年来一直侍奉勤勉,是个好孩子。从前你是不是提过,想提她做侧妃来着?”
沈嫣心里咯噔一声,连忙起身福礼,“娘娘慈悲,看得起她,是她的福气。林妹妹确实忠心勤勉,可现在这时节,恐不是册封的时候。早两日才听说宫里流言四起,污蔑妹妹名声,牢里的林家大小姐也还没完全洗脱。若现在提林妹妹做侧妃,只怕有心人不知怎么揣测,对她反而不一定是好事。”
瑜妃点头,伸手给沈嫣,“看我,病糊涂了,你说得对,再等等吧。”
沈嫣回到瑜妃床边坐下,暗自松了口气。
要是潋潋做了侧妃,她们要走,就更难上加难了。就连现在沈嫣想和离而不连累明宇,都无从想起。然而瑜妃既有了提潋潋位份的心,不过是碍着最近是非多才搁置的,几个月后再提,沈嫣总不能再挡。可短时间内,她也无法突然就和离。
或者潋潋可以先走,借口去外地做生意,几年后再说感情淡了,让明宇把纳妾文书还她?几年时间,沈嫣也能再和明宇商量和离的事。
可是几年……
沈嫣微垂着头,轻叹一口气。瑜妃温和道,“你们这群孩子,我也知道你们的心思。”
沈嫣尚沉浸在自己思绪里,闻言猛然抬头,“娘娘……”
瑜妃笑道,“侧妃是盛恩,你说的对,现在不是好时候,那就再等等。现在倒有一件事,本该等陛下明旨的,算我多事吧,先跟你透个口风。”瑜妃看了身旁的大宫女一眼,大宫女将几个近侍宫女遣了出去。瑜妃轻拍了拍沈嫣的手,压低声音道,“你回去告诉二夫人,让她放心,林家大小姐很快会没事的。”
沈嫣一怔,下地叩头大拜,“多谢娘娘大恩!”
瑜妃拉了拉身上的被子,嘴角微扬,“不敢承你的情,是陛下亲自去查颜氏的死,不想打草惊蛇,所以一直未提林大小姐,委屈她了。你们且安心等两日,陛下自会定夺的。”
沈嫣再次叩拜,哽咽道,“妾身,替林大小姐多谢娘娘!”
瑜妃对大宫女笑道,“你看这孩子,说了不是我。”
“陛下明察秋毫,妾身放心。”沈嫣抬起头来,眼里含泪,“妾身是替林大小姐感激娘娘,愿意相信她。”
瑜妃闻言,脸上的笑却慢慢收了。她当然知道害死颜氏的,不是林渊。要了颜氏命的,是她得宠太过,而出身太低,且她还如此好命又薄命地,偏偏跟着泽王。怎么能不死。
瑜妃深深看了阿嫣一眼,“听说你去祭拜过颜氏了?”
“是。”
“她怎么样?”
沈嫣不知瑜妃问的是什么,只好泛泛地说,“灵堂布置得很用心,遗容很安详。”
瑜妃点头。某种程度上,可以说颜氏是替阿嫣死的,她顶了阿嫣的恩宠,也顶了阿嫣的薄命。她出现得不是时候,不同于瑜妃——瑜妃也顶了别人的恩宠,但玉妃的薄命,没有落到瑜妃身上。
“起来吧,孩子,”瑜妃声音轻轻,似有几分怜惜,怜惜沈嫣,怜惜颜氏,怜惜玉妃,怜惜所有这些能轻易被替代的人。“活着不易啊,阿嫣,女人活着就更难。既活着了,不要辜负自己的幸运。”
***
几日后,泽王再度进宫面圣,徐太医也从宫外回来了,瑜妃请他来把了脉。皇帝问起,徐太医说瑜妃娘娘是多思忧虑,开了副宁神清心的方子。又一日,将要掌灯时分,殿门轻轻推开,一袭明黄龙袍在门角扬起,跨了进来。瑜妃半倚在床上,扭头一看,顿时柔柔地笑了开来。
大宫女扶着瑜妃坐起,背后垫了几层软垫,其他宫人都悄声退出去了。
皇帝走到床边坐下,握住瑜妃的手,笑眼端详了半日,“嗯,病了倒好,养胖些了。”
瑜妃嘟着嘴摸摸自己的脸,娇嗔道,“整日睡,都睡肿了。”
“真病了?”
瑜妃嘴角挂笑,连忙安抚道,“哪里,陛下叫臣妾别出去。难得偷个懒,结果越睡越想睡。臣妾好得很,只是有点想念外面院子里那一墙蔷薇了,这几日风声紧,也不敢出去看看。”
皇帝笑道,“进来的时候帮你看了,蔫蔫的,一朵花都没有。定是知道你病了,它们也开不出花来了。”
瑜妃抿嘴一笑,轻哼一声,“陛下就会哄人。最好臣妾不病,它们就能寒冬腊月地开出花来。”
皇帝眼中温度渐深,“它们不开,朕来开吧。瑜儿,事情都结束了,你也不必担心了。”
瑜妃神色正了正,转眼望了大宫女一眼,大宫女会意,福身出去了。瑜妃看着她关上了殿门,才幽幽叹了口气,“陛下查到了?真有人害颜氏吗?”
皇帝目光一冷,“嗯。”
瑜妃不忍地垂下眼,“我能知道吗?”皇帝叹了口气,瑜妃又急着问,“陛下告诉泽王了吗?”
“今日跟他说了。”
“他还好吗?”
皇帝微微一笑,“怎么说得像你已经知道是谁害了颜氏一样?”
瑜妃把脸扭开,半恼半委屈的样子,“我可不知道。”
皇帝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麻布袋,滑出来一条大佛珠手串,沉沉的木色,一拿出来便有幽幽的龙涎香味。瑜妃伸手去接,皇帝立刻抽开,“别碰。”
瑜妃立刻缩回手,眼珠子望着皇帝,怯声道,“是…是这个东西?什么毒?”
皇帝点头,冷声道,“藏了大量的麝香,里面龙涎香浸得足,盖着味道,寻常大夫查不出来。不算毒,只是伤胎,要是颜氏无孕,伤不了她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