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侍女抓着她的帕子,忍着笑,委屈巴巴道,“奴婢一辈子跟着娘娘,哪来的儿子媳妇…”
  瑜妃一窒,火顿时消了大半,把自己帕子抢回来,“这…老六和玉和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嘛。”
  侍女跪到凉榻上,轻手给瑜妃捏腰捏背,“娘娘心疼王妃,奴婢没那么佛心,奴婢只心疼王爷。娘娘真不觉得王妃对王爷太不上心了吗?她和二夫人倒是好,两个据说还常常睡一起说悄悄话,还跟当小姐的时候似的。且不说这些年来一无所出,就说现在王爷骤然有了新宠,还怀了孩子,你看她高兴的。就是贤妻,也不至于这样吧?那奴婢还不得帮着王爷留个心眼?”
  瑜妃无奈叹道,“那你留心眼了,也看见了,人家除非会飞天会遁地,这几年确实跟泽王半分联系都没有。”
  “面上没有,心里有,那我们可不知道。”
  瑜妃扭身抬眼看她,侍女乖乖垂下头。瑜妃沉默半晌,长长吐了口气,“哎,我跟你明说了吧,阿嫣跟老六呢,也就这样了。她嫁老六,是无奈,老六娶她,也是被架上去了。我早几年也怕她身在老六府里,心里还想着别处。什么都不怕,就怕老六府里出了这么个眼线,或她意难平,专给老六罪受。可现在你看,他们不挺好吗?老六敬着她,她疼着老六,顺带疼老六的新欢旧爱。老六宠着林府二小姐,她跟着往心窝子里宠,老六爱了个丫鬟,她恨不得把人捧天上去。”瑜妃想到什么,忽然噗哧一笑,“要我说,你都比不上她疼老六,人家倒比你还像我儿子的娘。”
  侍女跟着她吃吃笑,“行,娘娘放心就好,那这事以后不提了。”
  “早不该提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就你啰嗦!也不知我是怎么忍你这么多年的。”
  “哎哟,那可委屈娘娘,以后还有好多年呢~”
  灵犀宫紧闭的花窗里偶然传出几缕轻声笑语,飘过灰蓝的天空,灰红的宫墙,灰白的宫道,飘过一望无际黑压压的黛瓦楼檐。宫城之上,天空永远都是沉甸甸的,可天空,也永远都是广邈的。
  ***
  六王妃屋里,炭盆的温火焙着一室钗环,暗香浮动。四皇子妃媞娜和六王妃沈嫣同坐在中央的小圆桌旁,边喝茶边翻着给孩子做小帽子、小肚兜的刺绣样册。图样和绣线版子把桌上椅子上都摆满了,没有林潋的位置,林二夫人便被逼到了床边的大凉榻上,一个人孤零零坐着空荡荡的半边,隔着一个榻几,另一边坐着她长姐林渊和予熹。
  这凉榻也不知是不是真有那么小,那两人坐得几乎叠在了一起。林渊说一句话,予熹哈哈哈地倒在她身上,林渊便也跟着甜甜一笑,边嫌弃地说“你坐好”,边搂着她往自己身上拨。
  沈嫣和媞娜低头看刺绣,旁边的阿堇忙东忙西。林潋独自承受了全屋的伤害,缩了缩腿,把自己绻成只可怜的挨饿受冻猫咪状,娇弱无力地窝缩在榻几旁。
  予熹手里本是抱着个水磨红铜小手炉的,沈嫣屋里热,便放开了。
  林潋随着她的动作瞄了一眼,那手炉铜质匀净,光泽古雅,好东西,少则几十两。
  林渊抓过予熹的手,又摸摸她的背,“你是不是真不冷啊?”
  予熹抹了抹她额头,“你自己都出汗了,我冷什么。”
  沈嫣抬头,“屋里太热了是不是?阿堇…”
  林渊摆摆手,“别别,你身子比较重要,等一下海棠还来呢,暖点好。”
  林潋伸手勾予熹的小手炉过来,转着手炉四面看看,又掀盖子看接口。予熹笑道,“潋潋喜欢呀?我朋友做的,送你~”
  林渊刮刮她鼻子,“吴大师专门给你做的,就这么随手送人了。”
  予熹抿嘴一笑,“让他再给我做一个。”
  沈嫣抬头,“皈依了佛门那个吴大师?”
  林渊笑道,“皈不皈依不知道,就是常去国寺。你也知道他?”
  沈嫣摇摇头,“不是我知道,是之前要给御史家送礼,青玉说送个手炉,单子拿来我一看,要上百两。我还以为是什么金镶玉的,她说只是铜制的,偏御史家小姐就喜欢这大师的手笔。上百两还不一定买得到,因为那大师遁入空门去了,青玉还得托人问。”
  林渊哈哈大笑,“她托的就是我,我去求的我们予熹。”
  予熹卷了她一眼,“我说呢,还有你肯开口求别人的时候。”
  “求你怎么算求别人呢~”
  沈嫣笑道,“那真谢谢予熹了。”
  林潋摸着手炉,“实在是做得好,朴实无华,上手却像块温玉一样。铜怎么能打得这么细腻,我就做不出来。”
  予熹笑道,“潋潋想学?我介绍你和吴大师认识一下?”
  “真的?”林潋惊喜道,“这样的手艺,他肯外传吗?”
  予熹说,“试试呗。”
  林渊向林潋挑了挑眉,“求求你予熹姐,她若肯答应你,基本就等于吴大师答应了。”
  林潋说,“予熹跟吴大师这么熟的吗?”
  予熹还没说话,林渊代答,“哪里,碰巧认识而已。只不过予熹这几年的人情世故,啧啧,官场上那些老爷们都拼不过她~”
  “什么人情世故,我都是真心的好吗?”
  “知道你真心~”林渊对林潋笑道,“吶,予熹自己说的,快求她。她要是答应了,就是真心答应了,不帮你都不行。”
  予熹嗔了林渊一眼,“这么偏心妹妹的啊?”
  林渊含笑还她一眼,“哪个妹妹?”
  予熹又卷她一眼,扭头甜甜地哼了哼。林渊去拉她,予熹拍了她手一下,林渊轻叫一声,予熹瞥她一眼,两人的手便碰到了,这边意思意思地要甩开,那边捏紧了不肯放,终于没眼看地拉住了。两个人头凑在一起,嘻嘻笑着,也不知是谁在笑,也不知有什么好笑的。
  林潋一句话没插上,也没机会再问要拜师的事了。呵~果然她长姐偏心的就不是她这个妹妹。
  沈嫣抬头瞄了眼凉榻上跟冬日枝桠一般痴缠的两人,又瞄了眼安静的媞娜。沈嫣从小认识林渊,知道林渊的心事,自然看懂了这几年林渊和予熹是怎么回事。但毕竟是在予熹的姐姐面前,林渊好歹收敛一点吧,沈嫣看着都替她心虚。
  媞娜恰好抬头,也往凉榻那边看,定定地,看了两个嘀嗒,低头若无其事地继续翻刺绣,“阿嫣别管她们,这两人从来这样,长不大。”
  沈嫣跟着点头,呵呵两声。
  过了一会儿,媞娜忽然道,“挺好的,比我好。”无头无尾的,仿佛自言自语。
  沈嫣礼貌闭嘴,不敢说话,也不敢去试探媞娜。她只听说四皇子新纳的妾怀着孩子,怕媞娜钻她怀孕的空子,所以挺闹腾的。四皇子三天两头地跟媞娜吵,要帮小妾出气。予熹常常过去镇守着她姐,吵不过就搬林渊出来撑腰。
  沈嫣心里暗叹,大概是这样吧,所以媞娜说予熹比她好。
  林潋坐在无良长姐的伤害源附近,终于受不了了,干脆把手炉抱在怀里,趿着鞋子过去蹲在阿嫣身边。沈嫣失笑,把身边椅子的东西搬到自己腿上,拍拍椅子。
  林潋连忙补位,坐到她身边,拉她的手去捂温温的小手炉,“是不是很细腻,像不像在摸凝脂玉?”
  沈嫣笑笑地嗯一声,“嗯,你想要吗?”
  “你想要吗?”
  沈嫣摇摇头,“我有我那个了,能用就行,你想要我们去拜访吴大师。”
  “不用,我去学。学会了给你做一个,好不好?然后你把你那个给我。”
  “好,”沈嫣笑了笑,手就这么由林潋握着,也不缩走,仿佛这是一件最自然不过的事。
  林潋渐渐安静下来,抬头望一眼窗边的长姐和予熹,又低头默默盯着她和阿嫣交叠的双手。
  所以女子和女子在一起,还是可能不一样的。至少予熹和长姐,她们看起来就不只是长伴左右而已。
  阿嫣对着林潋,和予熹对着长姐,很不一样。
  “潋潋,”沈嫣叫她,探手摸摸她脸,“困了?”
  林潋摇摇头,定睛望着她,像在思索着什么,呆呆的。沈嫣笑道,“我看就是困了,去凉榻那边靠一下。”
  林潋瞥了眼林渊她们,“不要。”
  沈嫣手一指自己的床,“那上床挨一下,这里都是自己人,把帐子放下来,没关系。”
  “不想脱衣服。”
  沈嫣没辙了,把自己的茶推给她,“那你喝口茶提提神吧。”
  林潋懒得捧杯子,低头含着杯滋滋吸水。沈嫣眼睛看着刺绣,伸手摸摸她的背。
  林渊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们,眼睛往床上看了眼,细细扫了一圈,看见床上的矮橱旁摆着个巨大的鼻烟壶。阿嫣是不吸鼻烟的,林渊知道。
  “潋潋,”林渊指了指床上的鼻烟壶,“挺漂亮的壶啊。”
  林潋过去趴到床上,拿了鼻烟壶递给她看,“阿嫣画的,你看,用很细很细的笔,画了好几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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