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其实父皇身体挺好的啊,黄明宇心想,就是骂他的时候轻了些。那也未必跟中气足与不足有关,毕竟父皇从前骂他,看他的眼神凶巴巴的;现在骂他,看他的眼神温柔了很多,几乎接近母妃骂他时的眼神了。这跟身体可没什么关系。
  总而言之,六王爷悠哉悠哉,终日在王府,但他的正妻沈氏却感觉他跟没了影似的。黄明宇吃饭在书房,睡觉在书房,偶尔沈嫣见他匆匆而过,他总是跟着林潋在来回工厂的路上。
  是以这晚当阿堇熏好了床褥,帮着沈嫣解了发髻衣裳,乌发如瀑落在背上,身上只剩一套里衣的时候,黄明宇迟迟疑疑地踏进了王妃的屋子,沈嫣下意识差点惊叫出来。还以为进了贼。
  “明宇?”沈嫣惊魂未定,连忙过去迎接他。
  “我…我今晚睡这里。”黄明宇看向阿堇,“阿堇姐,烦你守夜。”守夜该是在床边守的,黄明宇的眼神却看向门口。
  阿堇一怔回神,行了礼,慢腾腾拖着步子往外走,不断瞥着沈嫣。奈何沈嫣呆立着,一时没有反应。
  她和明宇也不是没有一起睡过,但是进府半年了,现在想起“同睡”,想到的只有潋潋。沈嫣若有烦恼,烦的也只有该或不该和潋潋同睡,让或不让潋潋留下同睡。
  她自己一个睡,或和潋潋睡。早已忘了第三种可能。
  黄明宇拉拉她衣袖,仿佛在撒娇。沈嫣心下一松,对自己失笑,怎么没想到呢,肯定是书房睡不舒服了。“怎么了?书房怎么了?”
  黄明宇拉她到床边坐下,又抬头看了阿堇一眼。阿堇走了半天,这才刚磨到门口。沈嫣叫住她,“阿堇,我们也没什么事,你先回去睡吧。明宇晚上要什么我给他拿。”
  阿堇轻皱着眉看她,“夫人不用我在这?”
  沈嫣笑着摆摆手,黄明宇连忙说,“不不,烦阿堇姐守一守。我,我跟阿嫣聊聊天。”
  沈嫣抿嘴一笑,什么聊聊天,定是找她要什么天马行空的,看阿堇在,不好意思开口。可别是把书房屋盖掀了种棵花树,或在床边挖个鱼塘什么的。等一下沈嫣听听看,能办的,今晚就叫阿堇私办了,明天再跟青玉说。
  沈嫣顺着黄明宇,向阿堇道,“那你披件衣服,拿我的披肩,别冷着了。”
  阿堇安静出去了,拉上屋门,到底没拿王妃的披肩。黄明宇明显大松一口气,突地朝沈嫣伸出手去,在半空定了定,而后坚定不移地摸到她头发上。指尖蹭到沈嫣脖子,沈嫣笑着缩开了,“别,我怕痒。”
  沈嫣笑叹着张臂去抱他,搓搓手臂摸摸背,“没事,你要换什么添什么,说一声,我给你添,好不好?现在王府不用省花费的,别多想,要什么就开口。你和潋潋筹备工厂,是辛苦了,回府想要处处就手、轻松些,也是该的。”沈嫣想了想,再道,“别怕潋潋骂你,她不过是节省惯了。你若真想要什么用的玩的,她亲手给你做还来不及,哪里真的怪过你。”
  黄明宇抿着唇,低着声,听着仿佛有点委屈,“书房很好,我没想添什么。就是今晚想在你这屋睡。”
  “那就在这睡吧,给你宽衣。”沈嫣摸摸黄明宇的头,动手去帮他解衣服。
  黄明宇直直坐着,由着她帮自己宽衣。阿嫣只穿着里衣,薄薄的覆在身上,里衣是蚕丝做的,滑得很。她一弯腰,大片乌黑长发滑落下来,扬起淡淡的香气扑在黄明宇脸上。阿嫣抬头,眼神笑笑的,柔和得如月的光晕。她真的好像嫦娥仙女。
  黄明宇的指尖握在掌心里,凉凉的,是广寒宫上的涼。
  其实海棠也是凉凉的,头发凉,皮肤也凉,水一样。可是她也有热的沼泽地,那里湿气和热气聚集喷涌。那些时刻,黄明宇总感觉自己在地狱,一个无法超生的,浑浊迷乱之地。给他一种在温暖泥地里打滚的狂喜,类似小孩儿饿了抓到□□时的狂喜。
  他记得海棠刚开始是抖的,她抖,其实他也抖。他跟海棠说着别怕别怕,自己也怕,怕且亢奋着。她的怕不知道是怕什么,但他的怕绝对更严重——他怕自己显得蠢。女孩子是不能知道这个的,海棠的“不知”是对的,她的“怕”也对;但男孩子的“不知”不但是笨蛋,且很伤尊严。
  黄明宇对具体的尊严都不甚在意,不怕人说他德政不如泽王兄好、念书不如丞相公子好,切~论念书,他何止输小何,也输潋姐呀。那又如何。然而黄明宇对模糊的尊严还是很敬畏的,比如男孩子的尊严。
  于是他只能摆一副自觉胸有成竹的样子,凭着本能四处找找,摸摸这,碰碰那,看海棠身上哪儿哭得小声些。
  刚开始一两次她哭,后来习惯便不哭了,完了以后脸红扑扑的,和他一样满头是汗。他每次完了以后都非常开心,一身清爽,和海棠并排瘫在书房凉榻上喘气。
  通常他躺着躺着,很快就睡过去了。某一次他将睡未睡时,突发奇想地扭头过去啃海棠脸蛋,啃完脸蛋啃嘴巴,海棠痒得躲开了。他觉得好玩,追着去啃,还故意呲起牙来逗她。海棠躲成一团,拉被子来蒙着自己,他在被子外听见她瓮瓮的笑声。
  黄明宇那一刻,感到了一种比完事以后更狂喜的快乐。海棠,原来也是喜欢的吗?他总以为她只是为了陪他而已。有人陪着自己玩,和有人跟自己一样喜欢玩,大大的不一样。
  他心潮澎湃,为了自己找到的新知己。潋姐是他日常的知己,小青是他美食的知己,小何是他学堂的知己,海棠,是他房里的知己,和他一起玩最隐秘的游戏。
  可是海棠的笑,前后也只笑过那么一次。后来她身体忽然变虚弱了,就从书房里消失了。黄明宇才知道,城里有时疾,海棠染上了。
  小青忙拉阿堇给海棠把脉,阿堇眉头紧皱,“你怎么这么寒?平常吃食是什么,叫厨房列个单子给我看一下。”
  海棠怕传染人,从小青房间里搬了出来,自己一个在空置的客院里睡一间小耳房。林潋长期呆在王妃那儿,房里事情不多。海棠趁林潋不在,有时会回去收拾打扫一下,旁人不敢收拾林潋那些小零件,林潋自己也不收拾。海棠不在,小零件便铺满一桌一地。小青天天给她送药送吃的,看见她干活就骂她,生拉硬拽把她丢回小客院。
  海棠笑道,“我就是风寒了,晒晒太阳出出汗才好。”
  “你懂医还是阿堇姐懂医?阿堇姐说你现在就跟人家坐月子一样,得养着,不能累!给我回去。”
  这都是黄明宇从旁人那儿听回来的,海棠不在黄明宇跟前服侍了。怕过了病气给他,全府一起拦着他去探病。
  黄明宇一次偷偷跑去看海棠,隔着窗子缝,疑惑地看见她在吞一包药粉。不敢叫人拿水,就那么生吞。可是她刚刚才喝完药啊,黄明宇亲眼看着小青捧了空碗出去,他才溜进来的。
  黄明宇冲进屋子里,“你在吃什么?”
  海棠一下弹起来,“王爷怎么来了,快出去,看传染你。”
  那药粉肯定有事!黄明宇一把抓过没吃完的药粉,急急忙忙往外跑,要找人看看是什么。
  海棠也不顾传染病气了,连忙拉着他,“王爷你千万别跟人说,求求你千万别跟人说。”
  “这是什么!你自己说。”
  黄明宇再三逼问,海棠跪在床上说得颠三倒四。是她偷偷托人去买的,偏方,说很管用,一定不会有孕的。青楼里的都吃这个,有效,还便宜。当然,海棠没敢提青楼。
  黄明宇惊道,“药怎么能乱买乱吃。”
  海棠颤着声,不知在安慰谁,“都是草药,没害的。”
  “可你都中毒了!”
  “不是不是,是时疾,我很快就好,很快…”
  黄明宇抢过药粉,“不准吃!这东西肯定有毒!没毒怎么能吃了就不生孩子。我去叫御医来看看,可别出事了。”
  “王爷王爷,”海棠拉着他,“千万别叫御医。不然我真要死了,你就让我吃,我不生孩子就行。”
  “生又怎么了!你有孩子就立功了!”
  海棠一怔,眼里忽然噙满泪水,这是什么功?!王妃是善人,难保整个宫里都是善人。她要是真不小心怀上了,去母留子,还不容易吗?她卖身契在王府,人就是王爷的,她无怨,只是很怕。怕走上一条死路。
  牲畜被宰之前,还尚且叫两声。她吞个药保平安,又怎么了。
  海棠道,“奴婢不敢。而且,要是奴婢在王妃前头…你让旁人怎么看沈小姐。她对我们这么好。”
  “这跟阿嫣有什么关系,长子不是嫡子的人家多了去了,谁管这个。”
  海棠摇摇头,管的人多了,说的人多了,但那些话又不是讽刺爷嘲笑爷的,爷自然听不到。泽王妃被一个青楼的爬了头,被人传笑了那么久,那些话,泽王爷也大概一句都不会听到。海棠额头磕在床板上,不重的一声,“咚”。
  “王爷,沈小姐这么美、人这么好。奴婢别的都不奢望,奴婢只愿王爷和王妃能琴瑟和谐。奴婢来王府,是要帮小姐们的,奴婢不能害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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