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那你还不快滚?”
  “你还没去我。”
  她的手掌掴在他脸上,他一下就轻松了。自始至终,他们都能感觉到彼此之间的对抗情绪。他们面对面地站着,尽力保持自己的警惕。但是,紧张的时刻很快就过去了,他们放松了呼吸,并没有及时行动。下一个片刻,便用不着费心摆脱相互的憎恨了,也没有去设想怎么从这个阶段到下一个阶段,他们就接吻了。对他来说,这样的亲吻是第一回 ,没有预谋,没有犹豫,也没有过分仓促,更没有通常的暖昧不清以及随之而来的失望。
  伊迪丝伸手去够他的腰带,金属搭扣发出的不详或敲定命运的响声,让他感到一种局部的投降休克。然后她的双臂抵着墙,一切都发生得如此强烈又短暂,根本无法挣脱,他感觉到这里空间的狭小和她错落有致的身体火烫一样的灼热。随时都可能有人经过他们的门廊,或者有人从外面推门进来,他们能听见屋内厨房里的噪音和朋友们的大笑,或者门外流浪狗的吠叫。可他们都痴迷于此,她发出一种温柔轻巧的低吟来感叹,西里斯心里有些妒忌,他不知道是她突然决定变成这样的,任由这种幸福把她安全地带回自己的身体,还是她在他不在的那段时间里从别的人那儿拾起来的。当他不受控于自己的邪恶欲望的时候,她用指尖把自己的一绺头发卷起来,“你可以帮我拿一下吗?”她小声问。
  “没问题。”他轻轻地接过她的头发,放在手心里,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稀贵的珍宝,他吻了一下那绺头发,这个举动让伊迪丝很开心,他又吻了她的后腰和后脖颈,“我爱你,我们好好在一起吧,你愿意嫁给我吗?我再也不会……”
  她突然用力把他推开了,他去认真看她,绿松石样的眼睛里全都是愤恨和不敢置信的眼泪,仿佛她不愿回想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他注意到她的手指抖得厉害。
  “对不起,我说错什么了吗?别离开我,好吗?我——”
  “你好好记着吧,这是最后一次了。”她恶狠狠地说,粗暴地把裙子整理好后摔门而去。她的背影会留在外面的街上,总是如此,永远如此,每当他想起她,就会是她靓丽的背影。可等他收拾好自己把大门打开时,除了对街无趣的房子又什么都没有了,空气困窘在窗框之间,他突然发现人和东西的界限是很脆弱的,会像棉线一样容易断裂。对于他来说,一直都是这样,一样东西的界限消失之后,会落到另一件东西上,就像是不同材料都融化了,搅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了。他会陷入一个黏糊糊的凌乱的世界,没办法清晰感知。这种触觉会卷入视觉,视觉会卷入味觉。
  “呃——你刚刚一直在这里吗?”玛琳经过门廊问了一句。
  “哦。”西里斯反应过来,他擦了一下鬓角的汗珠,“我要清理一下墙角的蛛网。”
  “詹姆和莉莉平时一定没什么闲工夫打扫卫生,是吧?”玛琳大大咧咧地笑着说,“快来吧,晚餐准备好了。”
  他们走进饭厅,桌上先是精致的开胃菜——烟熏鲑鱼搭配奶油芝士和细碎的莳萝。接着是主菜,一盘盘烤至金黄的牛肉,伴随着胡萝卜和土豆泥,散发出诱人的肉香。蔬菜被烹饪得恰到好处,保留了它们的清脆口感和鲜艳色泽。詹姆和彼得欢笑打闹着坐下来,莉莉、玛琳和莱姆斯无奈地面面相觑,窗外酝酿着下雪的气息。
  西里斯忽然有种感觉:我生命中某样东西结束了,我不再认为自己是个完整的人,或者是个正常人。他意识到他的人生会充满平庸的生理上的疼痛,这没什么特别的。痛苦并不会让他特别,假装不痛苦也不会让他特别。谈论它,甚至像伊迪丝那样书写它也不会将它变成某种有用的东西。什么也不会。
  第42章 三九
  雪已经开始下了,她的手还是抖个不停,一时分不清它们是要和着妈妈唱过的圣诞颂歌跳舞,还是只是被霜气冻的,伊迪丝使劲地用手拍窗玻璃,外面的白色冰雪和她发红的手指有点像红丝带包裹着白色礼盒,她害怕极了,手指们越跳越欢,妈妈说过的那些手指小人的名字一一浮现在她耳边,她不知道该怎么做。
  阿赛亚过来了,给她喂了缓和剂,他轻轻摸她的头发,拍她的背,像西里斯会做的那样,只不过起不到相同的作用,她的手指慢慢停下来,心脏却还有残余的杂音,就像经历过地震、火山喷发、海啸或是飓风。
  “你自己可以搞定吗?”他给她围上红色围巾。“可以的。”她说。阿赛亚写了张字条帮她请了假,让荞荞送去给奥格登先生,“侦察队的工作让你忙不过来了,我不明白,他们明知道你压力大,还在实习期,却还要给你安排这么多任务。”
  “他们或许只是觉得我用假身份骗他们,还抢了功劳,奥格登应该没有生气。”她耸了耸肩,用自己细长的手指在咖啡里面加香料,转过去看落地窗外面的雪地,她想去那里滑冰,小时候爸爸在莫珀斯的冰场上拉着她的手教她该怎么在冰刀之上平衡身体。“即便我有正当理由,还交了罚款。不过也没关系了,我能理解,毕竟有谁喜欢被人骗呢?”
  阿赛亚苦笑了一下,他揉一下她的发顶,“如果有任何事情一定要告诉我。”
  “一定会的。”她说。阿赛亚迈进壁炉里,撒了一把飞路粉,让它们带他去预言家日报大楼。
  伊迪丝在她的写字台前坐下,她一直在看姑姑的手记,心里想着爸爸会不会也看到过,后面的空白页泛黄,她补过了几个字,却发现这些小料根本无法与姑姑的知识结晶比拟,她感到气愤和难过,她很嫉妒那个乌黑头发、绿色凤眼的女人,她有这样的聪明才智,可她已经死了,不知道死在哪里。伊迪丝觉得她可以在文字上超越这本手记的上一任主人,是的,她可以,她已经在空白的地方写了许多,她的那些梦境,可怕的手指和它们的情绪,她的想法和她的笔是连在一起的,她的指尖一旦触碰到笔尖,文字就倾泻而出,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很害怕,也很欣喜,一旦她开始写作,事情就变得简单起来,她会越来越开心,最后浸泡在幸福的海水里,手指安静下来。
  她想起能给她带来相似的幸福的那个时候——西里斯在她身后,握着她的头发,亲她的肩膀,那个时候她对他的所有仇恨都被抹除了,他和其他男人都太不一样了,真的,不是说他这辈子只肯睡她一个人的那种品质,也不是说他有多么英俊性感,但他能把她弄得语无伦次——不是她说出来的语言,而是她脑子里的杂物,疼痛会慢慢地淡化,然后她就只感受到他,这个世界上,只有他,其他男人都给不了她这种感觉。
  西里斯什么都不懂,他不懂她喜欢读的那些小说,不懂她为什么钟情于法文香颂和艺术电影,他只陪她做一些再简单不过的事情——逛街、吃饭,让她坐在他的摩托车后座,载她回家,然后他们爬上床。他们从不是什么灵魂伴侣,当她给他读一些让她感受很深的东西、带他去看非常喜欢的戏剧,他都会微微皱起眉头,然后潇洒地笑一下,“我看不懂。”他说,“但我觉得挺好的。”她想帮他买衣服,想看他穿那些显得他更挺拔优雅的衣服,她给他挑了真丝衬衣和意式西装,可是西里斯满不在乎,“你给我买了也没用,反正我也不会穿。”然后他指着一条银色阿拉伯花的裤子说那很不错,那是伊迪丝见过最丑的裤子。
  能让他们达成共识的只有皮衣、摇滚乐和烟草,这些东西听上去都太西里斯了。他们去烟草店,“我想给你买七只烟斗,这样你可以一周都不重样了。”她和他说。西里斯笑得前仰后合,“那是什么奇怪的想法?好吧,我很喜欢,但是不用浪费钱了,我不用那种老古董,那让我想起我爸爸。”
  “那我给你买两盒雪茄。”
  “你不用给我买。”他亲了亲她,“我有你就够了。”
  他给她打过很多通电话,伊迪丝知道是他所以没有接,直到有一次莉莉写信告诉她要给她打一通电话,她感到很诧异,因为她和莉莉一直以来都用通讯咒语联系,随后她便在听筒里面听到了他的声音,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求她别挂电话。
  “你是在……哭吗?”她被吓到了。
  “不是……”他吸了下鼻子。
  “那就好,我挂电话了———”
  “你不能这样对我!”
  伊迪丝于心不忍,她没办法挂电话。“你想怎么样呢?”
  “我想见你。”
  她叹了口气,“过来吧,我在家里,你知道在哪。”她刚把听筒放下,房间里就有“啪”的一声响,他从后面环抱住她的腰,头埋进她的肩膀里去,碰巧她穿的是一字肩毛衣,可以很清楚地感知到他的胡茬扎在皮肤上。
  “你是在……”
  “没什么。”他摇头,伊迪丝把他的脑袋摆正,他的眼睛有点红,这太不可思议了,这件他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竟然让她脑海里浮现出以前的一些记忆片段——他牵着她的手在伦敦的街道上奔跑、他们躲在魁地奇球队女生更衣室的扫帚间里做一些难以启齿的事情、在那棵山毛榉树下的午后,她坐着看书,他枕在她腿上睡觉……伊迪丝又感到失控了,她攥紧了拳头,把他推开。她不想原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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