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去和妈妈说过几天再见。”爸爸轻轻推她的背,动作很温柔,和一周之前在客厅责骂他的样子全然不同。伊迪丝走上阁楼敲响了妈妈的房门,嘉佰莉拉给她开门,房间里好像开了冷气一样,霜风一样倾斜到她们身上,母亲拥抱了她,还亲亲她的脸颊,伊迪丝没有退出去。嘉佰莉拉问她怎么了。
“我不是很想回去。”
“到底发生什么了,小甜瓜?”
“没什么,我就是不想见到他们。”伊迪丝没好意思告诉爸爸妈妈她把黛芬和安东尼奥变成巨大果蝇的真正原因,她只说他们讲了很难听的话,爸爸觉得如果她不敢说是什么话那就说明她自己知道那句话并没有严重到那个地步,她也不愿意反思自己的错误还想尽一切办法为自己开脱。伊迪丝不敢想象伊森在听到那些话之后的反应,他一定会觉得自己无可救药地爱上西里斯了,要么就是嫌她下贱,所以她宁肯被罚在房间里背诵抄写《如尼文词典》。
“不想见到谁?”妈妈摸着她脊梁骨,“你不是还说要回去参加冬季舞会吗?你最喜欢跳舞了,你要记着穿妈妈留给你的裙子,杰斯是不是说陪你一起去?”
“嗯。”伊迪丝点点头,把眼泪憋回去,爸爸说她长这么大了还这么爱哭,让爸爸妈妈担心,她也不想这样的,她一点都不想再给妈妈添麻烦。
“过几天再见,亲爱的。”妈妈也像爸爸那样推了推她,他们是不是都期望有天能这样把她推到世界之外,接受其他人的宠爱?
“过几天再见。”爸爸送她去车站,天气很冷,她穿了法兰绒格子大衣,小时候她听过麻瓜的说法,在维多利亚时期,穿着红色法兰绒是治疗背痛的民间疗法。人们穿法兰绒,因为人们认为它可以预防感冒。她竟希望这种毫无根据的做法能有所奇效,要是这能让她忘掉爸爸说的那句:“我怎么会教出这样一个孩子?”,又或者忘掉她和西里斯在空教室里胡来的记忆,那就算管用了。伊迪丝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空旷的九又四分之三站台,火车上也没有人,她双脚都在那死寂的影子里,它的空虚像是一间关着的,蛀了霉虫的白粉墙小房间。伊迪丝把头靠在冰冷的车窗上等着火车启动。她知道学校里有些人会故意卖惨博取别人的同情和关注,但她就是知道西里斯给她看的都是真的,她把他的回忆拼在一起,看到那个在灰暗家里无所适从的小男孩长成她面前这个英俊的男人,每次都给她留下对整个自身以及对变革生活的强烈新鲜感……尔后她踏实地回寝室睡个小觉,梦中依然感到他的存在,几个小时之后醒来。某一时刻她觉得自己诱惑了他,于是容许他的亲吻和抚摸,和他说自己过去的事情,在他心痒难耐的时候,她主动来到了他的身边。
后来的几周伊迪丝在柜子和书包里发现了不少辱骂字条和随时会爆炸的粪弹,杰斯看不下去,都帮她忙清理掉了。她离开学校之前的一天西里斯拒绝她的约会邀请,也拒绝和她一起去舞会,不知被谁听见传遍了整个学校,他如此残忍地羞辱了她,还不愿向她道歉,甚至不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拿她作某种秘密实验,自己竟然蠢到心甘情愿被利用。她窝在被子里哭了一晚上,现在想起来真是傻透了,伊迪丝想把那个眼睛肿得像金鱼的丫头揪出来狠狠骂一顿。那天下午她饿得不行,下去找点东西吃,黛芬和安东尼奥看见她就开始笑。
“瞧瞧这是谁啊?哭包子小姐?”黛芬对着她说,她坐在高脚椅上,穿着半透明黑丝袜的腿缓慢地来回晃动,“不回去当你的好情人了吗?”
伊迪丝假装没听见,杰斯让黛芬闭嘴。
然后安东尼奥搂着他的女友对伊迪丝说:“没事儿,宝贝儿,你继续哭吧,不过我们就有一个问题。”他的声音放大了很多,“布莱克爱和你干会不会就是因为你每次都会被弄到哭啊?”有人大笑起来,黛芬开始模仿着伊迪丝的哭腔叫西里斯的名字,随后她就跟其他人一起笑,声音在伊迪丝耳里像某种尖厉的笛声,蒂拉高声喝止他们,但没有人听。
然后就是那件事发生了,伊迪丝抽出魔杖转过身把他们俩变成了一对和《现代魔法史》封面一样大的果蝇。她被叫去校长办公室,差点要被开除,是杰斯和蒂拉冲进来为她作证并帮她求情才没落得那个结果。爸爸黑着一张脸把她接回家,在客厅里狠狠数落了她一顿,后来的几天她都是在卧室里渡过的,练字、背诵《如尼文词典》、给爸爸念反思,有两次晚饭都被倒进了垃圾桶,妈妈没有精力像她小时候那样为她说话,她把自己关在房门里。
阿赛亚来家里吃过一次饭,他看见伊迪丝在很惊讶,问她怎么了,她拉他进书房单独和他在一块儿的时候才好意思说,全部的事情都说了,伊迪丝小时候总想要一个哥哥,所以伊森就把阿赛亚带回来做她哥哥。阿赛亚听了她的话皱起眉。
“说实话我对你很失望,你应该知道不要对男人随便心生同情,特别是你学校里那些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人,你还让他——”
“你就跟我说这个?去他的现在全校都觉得我是个疯子,那些坏心思的家伙敢这么羞辱我!他们竟敢这么羞辱我!我忍着让爸爸骂我罚我,你就跟我说这个?”伊迪丝很生气,夺门而出,她再没理会过阿赛亚。
本来不就该是这样的吗?男人总想着教育你,他们建立起自己的社会规则规训别人,却连自己的生活都过得不开心,他们想得到女人,而女人们却还总是温柔又深刻,为他们展现出来的一丁点魅力或是一丝毫痛楚折服,她想到父亲将母亲关在房里,说着一些无能的话、小时候的傍晚一个人放学回家遇到的镇上那些男人黏糊糊的眼睛、帕拉巴斯在大街上对着她大吼大叫、詹姆和斯内普互相辱骂施咒、斯内普对着莉莉恶语相向、在那间空教室里她亲吻西里斯,唤起彼此的情欲,他哄她开心,爬到了她身上的时候把她吓哭了,可她却无法记恨他。
杰斯、莱姆斯、莉莉、伊莎和蒂拉在霍格莫德站台上等她,他们五个冷得直呼冷气,伊迪丝给他们施保暖咒。
“欢迎回家。”莱姆斯要帮她拿行李箱,她拒绝了,把行李箱硬塞给杰斯。
“说到底,那里才是家?莱米?”伊迪丝当着所有人的面叫莱姆斯的小名,这让他脸变得很红,哪怕其他人都没注意到这点,“你们都来了我很惊讶。”
莉莉说:“我们想让大家知道我们支持你的。”
“谢谢你们,宝贝们,你们人真好。”伊迪丝挨个儿亲吻了三个女孩的脸,反思着自己有没有对西里斯这样做过。“果蝇夫妇怎么样了?”
杰斯很无可奈何地笑了,“你能别这——算了,他们现在怕你怕得要死,到处和别人说你是个十恶不赦的黑女巫——”
“真的假的?我希望他们能用个更有攻击性的说法呢。”他们以前用过了,她才意识到。
莱姆斯说:“他们现在可不敢开你和西里斯的玩笑。”
“为什么不呢?肯定是因为果蝇在25摄氏度时十天左右就繁殖一代,一代能繁殖数百只,你们知道那个吗?”
“不知道,你够了。”伊莎狂妄地大笑着推了她一把,她和她姐姐一点都不像,总是吵吵闹闹的,“布莱克和所有人澄清了,他说你们没有做出格的事情。”
伊迪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还不如说我们是地下情人呢?蠢货。说真的,到底什么是‘出格’?搞得我好像一个暗恋他无果还被他欺骗的傻鸟一样?”她本以为自己在莱姆斯面前提起西里斯会很尴尬,但现在没有,甚至还有一种对这世界破口大骂的冲动,于是她对着城堡喊:“你他爹的才是个傻鸟呢!西——”莱姆斯和杰斯很及时地捂住了她的嘴。
“好了,明天就是冬季舞会了,伊迪丝,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反正大家都没有舞伴。”伊莎说。
“我有舞伴,我和杰斯说好一起的啦。”伊迪丝捅了一下杰斯的胳膊肘,“但不影响我和你们一起的。”
他们一起从霍格莫德村走回去,经过三把扫帚的时候伊迪丝请了每个人喝黄油啤酒,然后六个人肚子里都暖暖的继续上路,霍格莫德看上去像一张圣诞卡,茅草顶的小屋和店铺都覆了一层新落的白雪,房门上都挂着冬青花环,树上点缀着一串串施了魔法的蜡烛。镇子上满是冷的气味,伊迪丝突然想起一个月前她喝得烂醉如泥时在槲寄生下笨拙地亲吻她的西里斯,他对她做这件事的目的是出于喜欢还是好奇呢?世界真的愚蠢到连什么是爱恋、什么是新奇的欲望都分不清了吗?她呼出的气升成一片白雾,雪又在下了,仿佛在循环上演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错误。
回寝室,她把头发清洗柔顺,往脸上涂了好多妈妈叮嘱她要涂的却又不知道是什么的面霜和精油,对着镜子打量那张还算漂亮的脸,如果她长大以后遇上一个比她大十岁左右的郁郁寡欢的男作家,那他势必会在纸上大谈这张脸给他留下的印象——大而上扬的眼睛、长睫毛还有小嘴及其较厚的下唇,令人感到刻薄的美丽,再着重描写她的胸部、双手和肩膀,她一想到这些就要呕吐,换作是她,她只会在自己的纸上写下这些男人肮脏的鬈发、乌青的眼角、松垮的赘肉,爱发表自己毫无意义的高谈阔论,拿他们和她在学校里遇着的傲慢无礼却又帅气得要命的男同学作比较,她恨这些人,却愿意花很多时间回想西里斯恶毒的亲吻和触碰,还有他那些话——只是要她什么的。别想了,你这个废物,好,现在我没再想了,唯一要面对的是明晚的冬季舞会,我要玩的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