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他们都定定望着彼此。
  日光照耀,这头是织女,那头是牵牛,他们中间隔着一条金光闪闪的银河。
  明黛忽地想起来,她同唐轻舟辩论,那时候她说,要为那些人找到出路,如今命运的十字路口就在眼前。
  可是路在哪里?
  世上本没有路,路是人走出来的。
  “从今以后,你我正邪不两立,婚丧嫁娶,各不相干。”明黛望着唐轻舟,掌力化为利刃,一刀割去一角衣袍。
  唐轻舟已是满面潸然。
  她却笑了一笑,好似绝境之中开出来一朵再灿烂不过的花。
  明黛割袍断义,带着一堆残兵败将,背负此后一世骂名,放弃了近在咫尺的幸福,毅然决然地走向了她那满是未知的未来。
  有人问季云亭道:“要追么?”
  季云亭道:“不必。”
  于是他们渐渐隐去,隐于雪山背后,无边草原,又终于隐于金光烁烁的大漠。
  第241章
  桥归桥, 路归路,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圣坛一战后,各路人马都陆陆续续离开了。贺青冥身体还未好全, 便留下来休养了几日, 不料几日后的夜里, 玄玉宫却来了一堆不速之客。他们都是一些鱼龙混杂的武林人士,有名头的没有名头的,有门派的没有门派的, 西域的中原的……总而言之,他们闹哄哄地来, 闹哄哄地闯入玄玉宫, 打着铲除魔教余孽的旗号,趁火打劫, 肆意抢夺宫中财宝, 甚至连四壁琉璃珠瓦都被他们硬生生抠下来了一大块。这也罢了, 他们还大肆淫辱宫中婢女。反正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今日玄玉宫既失去了它的主人金乌, 又没有季云亭主持大局,他们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跳梁小丑便都纷纷跳出来献丑了。
  正是夜半时分,一行人听说的时候,几乎不敢置信。柳无咎悄然下榻, 随后拔剑而走,从东宫寝居一路冲入主殿,正见到大殿之中两个赤膊粗鄙汉子将一名少女压住,一把撕烂她的衣裳,那少女啼哭不止, 口中一直在叫救命,两个汉子却满脸狞笑,把她双手双脚死死摁住,便欲行不轨之事。
  四下也都一团糟乱,一道剑光扫过,两声惨叫。那两个汉子还未看清什么人什么招式,胸膛便已留下两道长长的血痕。
  却见柳无咎已收剑入鞘,扯下来一道帷幔,目不斜视地覆在那少女身上。
  “柳,柳无咎?!”
  这下子他们可算看清了,其余作乱的人也都看清了,他们脸上神色大变,似乎没有想到这时候竟还有人留下。
  贺星阑带人赶过来,把一干人等都控制住了。
  他们却都跳脚,有人喝骂道:“都是道上的兄弟,我们可是千里迢迢赶来襄助你们的,凭什么打我们?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滚!谁跟你们是一条道的!一堆武林的败类杂种!”贺星阑见他们还在满口胡言乱语,气愤不过,骂了几句,又一连扇了那人十几个耳光。
  温阳冷笑道:“诸位若说是前来襄助,这脚程未免也太慢了点。”
  柳无咎道:“若要襄助,怎么我没看见兵器,倒看见了一堆装满财宝的包袱?还有这些姑娘们,你们这样欺负一些弱女子,也算得好汉么?”
  一人努力瞪圆了眼,喝道:“那些,那些都是魔教的赃物,还有这些女人,她们都是魔教妖女,怎么处置也不为过!”其余人纷纷附和,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方才那位少女忽地哭道:“我不是,不是什么妖女……我叫莎纱,是附近牧民家的女儿,今日天色昏暗,我在山上迷了路,宫中姐姐留我住宿……从前,从前金教主在的时候,若我们附近牧民有个什么,只要告诉玄玉宫,他们也都会帮忙的……”
  柳无咎冷冷看了那人一眼。
  那人登时汗流浃背,又怒不可遏地瞪视那少女,喝道:“管你,你是不是魔教的!你这贱人如此维护金乌那魔头,就算不是魔教的人,也一定是魔头拥簇!”
  “对!对!”众人又哄闹起来。
  “噢?是么?”一人缓步而来,似笑非笑道,“你们真这样确信?”
  这个人的声音很低、很轻,他的步伐也很轻,整个人看上去已经轻飘飘的像一张薄纸,可当他出现的时候,这群宵小都登时不敢说话也不敢再动了。
  竟是贺青冥,贺青冥竟也在这里。
  柳无咎轻轻道:“你怎么起来了?”温阳告诉过他们,贺青冥这段日子该好好休息的。
  他们这样闹,贺青冥自然是睡不好的,他过来的时候,头上还未束冠,却见灯火辉映下,似乎又添几抹白发。贺青冥却不说是他们,只微微笑道:“我只是发现你不在了,想过来寻你。”
  他这么说,柳无咎也没办法说他什么了。柳无咎忽地发现,近来贺青冥似乎越来越会说话了。
  贺青冥又一侧头,瞥见那些人,道:“今日我心情好,就不动手了,诸位,恕不远送。”
  他竟毫不讲理。
  他在这里,他们又哪里敢跟他讲理?十余年来,青冥剑主在江湖上威名赫赫,在所有人心里,他已变作一座不可逾越的丰碑,他这样说,他们自然是都灰溜溜地跑了。
  可江湖上总有人贼心不死,圣坛的情形已为越来越多的人知晓,一波人走了,另一波人又来了,潮涨潮生,似乎永没个终止,而且来的人也愈来愈不好吓唬,贺青冥也愈来愈缺少精力应付他们了。
  有一天,他道:“无咎,我们走吧。”
  “走?”可这附近哪里有别的住处?若要此时返回子午盟或是长安,路途却又太过遥远。
  贺青冥点头,道:“我不想再听到那些人闹哄哄的声音了。我累了,让星阑他们安置好最后几个姑娘,然后咱们便走吧,今后我也不再问江湖事了,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第二天,他们便离开了玄玉宫,那座宏伟而壮丽的宫殿终于变得空空荡荡,再没有人居住了。
  他们来到了白鹿山下的神天草原,这里水草丰茂,景色宜人,牛羊成群结队,闲散地在牧场漫步,附近零零星星有几座牧民毡房,柳无咎一问,才知道这一片草场竟是莎纱一家放牧的。莎纱家人众多,她是她家的小女儿,一向很受长辈喜爱。他们既是莎纱的救命恩人,莎纱家自然乐得腾出来几间毡房给他们借宿。
  这天傍晚,一群人围坐在一块吃酒唱歌,莎纱很是高兴,还跳了一支舞以作报答。贺青冥瞧着她,见她舞步蹁跹,于席间跳跃旋转,好似变作一只灵动的小鹿,可她那双眼睛却自始至终只瞧着一个人。
  饭菜已上齐了,贺青冥近来吃不惯羊肉,只能用些清淡的饮食,莎纱的父亲倒了一杯奶酒给他,可他只小酌了一口,便忍不住离席告退,趴在毡房边上呕吐。
  月色银白,他的脸色却比月色还要白。
  他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可是他没有告诉柳无咎。
  他望着天上一轮明月,忽想:也许我再回不了故乡了。
  身后却有一个熟悉的脚步。这自然是柳无咎,他一走,柳无咎自然也没心思待下去。柳无咎揽着他道:“怎么了?身体不舒服,要不让温阳看看?”
  贺青冥避重就轻道:“我只是不习惯他们的吃食。”
  柳无咎道:“那等你身体稍好一些,咱们便回去,明天我问莎纱他们买些食材,给你做点吃的。”
  贺青冥点了点头,又道:“无咎,陪我走一走吧。”
  柳无咎应下了,他隐约觉得贺青冥今晚似乎有很多心事,可是贺青冥不说,他也不能强迫他说。他们走在月光底下,贺青冥走一步,柳无咎却只走半步多,柳无咎的身量比他高,可他们的步伐差距也不该这么大。从前小的时候,是贺青冥迁就他,而今却是他处处迁就贺青冥。
  贺青冥不能忍受这种迁就。
  他知道再这样下去,他只会得到两个结果:要么是走火入魔而后发疯,变作真真正正的魔头,要么便是一身功力尽废。温阳警告过他,要他尽早做出选择,否则五蕴炽若再发作,谁也救不了他,到时候他会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可他既不愿变成魔头,也不愿变成废人。
  柳无咎牵着他,笑道:“你看,今晚月色真好。”
  “是么?”贺青冥抬头看去,也笑了笑,而后却又心生叹息。
  柳无咎道:“怎么了?”
  贺青冥心中忽而很是难过,道:“我已很久没有好好看看月亮,和你这样看月亮的时候,更是少之又少……这些年来,我已浪费了太多时间。”
  太多年,太多日月,他都花在了复仇与毁灭,而没有怜取眼前人。他的生命里总有太多重要的事,人们总是以为生命里有比爱更重要的事。
  柳无咎道:“现在也不晚。”
  天色却已太晚了。
  这天晚上,二人如往常一样共枕而眠,贺青冥却被噩梦惊醒,怒喝着翻起身!
  柳无咎显然早被他吵醒,自从他和贺青冥在一起之后,他总是会被贺青冥吵醒,只不过近来这种情况越发频繁。贺青冥不能睡好,他也总是不能成眠,可是每一次他被吵醒,都从无怨言。今天也如从前一般,他只是又抱着贺青冥,温声安慰他,伴他重新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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