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贺青冥道:“只是这样?”
柳无咎一本正经道:“还有颠鸾倒凤,朝云暮雨……”
贺青冥道:“我教你诗书,不是让你说这些浑话的。”
柳无咎忙道:“还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生同衾死同穴……”
贺青冥很是动容,可是柳无咎所说,他已不知道还能做到几个。
柳无咎似已明了他心中憾事,道:“青冥,我们试一试吧。”
“什么?”
“你我早已同生共衾,可不是还未曾同死么?”
“怎么试?”
柳无咎道:“那你就要听我的了,不过,在这之前,我还要做一件事。”
贺青冥只好跟着他,柳无咎一只手牵着他,一只手拿着剑,在石壁上刻了几画,贺青冥从他身侧看去,只见他在那“青”字旁边添了一个竖心旁。
贺青冥不明所以道:“你这是做什么?忘了添日子么?”
柳无咎道:“我为它添了一颗心。”
贺青冥心中一动,好像柳无咎这么一说,他的心也真的热了起来。
柳无咎收回剑,又牵着他来到杨真石室,他先是自己跨进棺椁,又牵着贺青冥的两只手,也叫他进来跟自己一块躺着。
贺青冥不大情愿道:“原来是装死。”
柳无咎叹气,道:“你就不能有点情趣?”
“那也是装死。”贺青冥嘟哝着,却还是同柳无咎一块躺下,奇怪的是,这副棺材躺下他们两个成年男子竟绰绰有余,他们忽想起来无定河边,杨真那副莫干棺规模也远比其他棺材要大,可是魔教历代教主棺椁不是只有教主和夫人才能同棺合葬吗?难道杨真生前喜欢男人?可却也从来没听说过这种八卦啊。
贺青冥很不满意,柳无咎却很是满意,道:“咱们以后……也要葬一块的。”
贺青冥心想,只怕你跟我葬在一起的时候,你是个耄耋老人,而我已是冢中枯骨了。柳无咎见他没有回应,轻轻道:“怎么了?”
贺青冥道:“那才不好。”
“怎么不好?”
贺青冥开始胡说八道:“你睡觉打鼾,我跟你睡一块就已经听腻了,死后才不要接着听。”
“我打鼾?”柳无咎道,“我真的打鼾吗?”
贺青冥终于忍不住笑道:“我骗你的。”
柳无咎好像很是生气,便来作弄贺青冥,二人笑着闹着,忽地好似碰到了什么机括,柳无咎道:“等等……这里有机关。”
二人便不敢再妄动,他们走出莫干棺,柳无咎试探着拨开机括,那副棺材底板竟忽地发出一声响动,而后分开向两边打开,不多时,竟露出来一条秘密通道!
二人一时惊一时喜,想不到此处别有洞天!
他们沿着密道一路往下,又朝东走了百步,贺青冥眼睛还不大好使,在暗处看不清楚,柳无咎便揽着他,指引着他,二人又走了数十步,眼前忽地一亮,他们竟已走出了圣陵,来到了白鹿山上!
二人几乎喜极而泣,相拥抱了一会,忽见前方金光闪烁,于是又继续往前走,翻过一条山谷,只见眼前整整一面山壁上竟刻满了各种雕塑人像!
他们都已想起来浮屠塔中的壁画,原来这就是魔教神龛!
神龛之中最大也最庄严的一座雕像,却正是魔教始祖的,奇怪的是,魔教始祖去世时已经年逾百岁,但这尊雕像却仍是四五十岁样貌,也即他平定西域,写下《兼济四说》那时候。
神龛上却还有几行字,讲述了魔教始祖肉身成圣的故事,此外,还有几行密密麻麻的梵文小字,贺青冥细细揣摩,却是一则预言:
“上古传说,天有九日,炙烤大地,而万物不生。后羿射落其八,只留下来最后一轮明日,于是百姓随日出而作,顺日落而息,从此万古恒常,其道大光。”贺青冥道,“始祖预言中说,在他身后三百年,破晓时分,日月同空,于黑暗的河流上升起来一轮太阳,会让神天重新迸发光彩。”
二人不明所以,不过,他二人本也不信什么鬼神预言,所以虽则见了它,倒也并未入心。忽听见山道上有一列魔教卫士经过,二人躲在山石背后,只听他们说起来明日圣坛誓师的事。
“这么说,教主真的要在圣坛上誓师?”
“可不是,教主还要拿八大剑派他们的人头祭旗呢!”
二人登时一惊!
金乌竟已不再有耐心了。也许他的耐心已经用尽。
魔头已经露出爪牙,张开血口,明日圣坛之上,只怕又将改天换日。
第235章
太阳升起来了, 升到最高。
圣火燃起来了,熊熊燃烧。
把山间的泥泞,世间的污秽都烧尽, 把圣教的罪人都烧死, 把他们的骨灰都变作泥土, 把他们的头颅都当做路石,把他们的魂魄烧得飞扬,烧的天上亮堂堂, 地下明皇皇,而那时候, 世间一切魑魅魍魉都会在白鹿神降临的时候原形毕露, 露个精光。
“烧!”
“杀!”
圣坛底下人头攒动,他们都是圣教最忠心耿耿的教徒, 他们都一齐呐喊, 这呐喊声却不像是从他们喉咙里迸发, 倒像是从心脏里炸出来的。他们都变作同一个人,拥有同一个头颅, 同一颗心脏, 他们都对金乌顶礼膜拜,如同他是神的化身。
金乌站在圣坛上俯瞰他们,他已笑了,他们都是他的兄弟姐妹, 是他的千千万万个手足耳目,他已在万人之上。
明黛瞧着他们,却已心惊,金乌既在魔教中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说一不二的权柄, 又有着足以蛊惑人心的手段,于是只消他如方才那样轻轻动一动嘴皮子,那些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便要被他操纵成一支庞大的傀儡军队,对他一呼百应。
金乌喝道:“带上来!”
明黛转过头去,教徒们也都齐刷刷地转过头去,只不过他们眼中却满是憎恨,他们死死盯着那一行被枷锁箍住的人们:温阳、秋玲珑和各大剑派长老、子弟,他们也许认得这些人,也许不认得,但他们都恨这些人,因为这些人是八大剑派的人,百年以来,八大剑派与魔教恩怨纠缠不清,风云争斗不休,这些人的祖辈、亲故,曾经杀过、伤过他们的祖辈、亲故,他们的身上、心上曾经被烙下伤痕,他们的荣耀曾经被这些人剥夺,他们的名望曾经被这些人诋毁。
他们恨这些人,恨八大剑派!
若不是八大剑派,圣教本该如日中天!他们本该阖家团圆、安居乐业!
这些人,他们根本不是人,而是魔鬼!在圣教教徒眼里,他们与几百年前的西域冥王并没有任何区别。他们当然不知道,他们于这些人而言,也是魔鬼,魔教被八大剑派称之为魔,然而八大剑派也被魔教称之为妖,百年了,世间从来都是妖魔横行霸道。
百年前,这场旷日持久的仇恨便拉开了序幕,百年过后,仇恨仍未终止,反而愈演愈烈,到底不可收拾。也许百年后,他们仍然彼此仇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纷争、厮杀,这也许就是人的真谛,就是人们活着的真理。金乌生于厮杀,长于厮杀,而他也已缔造一场又一场厮杀。
温阳等人身缚枷锁,被推上刑场,他们有的人已伤痕累累,骨头却仍挺直,好像是一把竖起来的宝剑,教徒们的目光刺向他们,他们的骨头也变作尖刺刺向对方。
他们被带到圣坛之上,再过不了多久,他们的身躯便要灰飞烟灭,葬身在仇敌的怒吼与咆哮声中,葬身在无边无垠的异域蓝天之下。
奇怪的是,他们之中,却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吭声,就连平常最爱闹腾的温阳,在面对金乌的问话时也始终沉默着,好像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死亡才是他这一次旅途的终点。
金乌道:“义父,您老人家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吗?”
温阳啐了一口,道:“还考虑什么?若我没有考虑过,我一开始就不会来到这里。”
金乌定定看着他,好像看到了当年他仆倒在风雪中,若不是温阳把他从风雪中抱起来,他已变作一个小雪人。他的嘴唇竟似乎颤抖,却又紧紧抿着,而后淡淡道:“义父,你我毕竟有父子之情。”
温阳忽而笑了,他的笑声也似在昔日风雪之中冻的颤抖,他的眉眼却抬起来,变作刺向金乌的利剑,道:“从你背叛的那一刻起,便不再有了。”
金乌猛的转过身,冷冷道:“不夜侯,我一而再再而三给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要!你跟八大剑派为伍,这还不算,还要来跟他们攻打圣教!”
温阳却道:“我本来就是八大剑派门下,金教主的机会,不要也罢。”
“好!”金乌大笑,又喝道,“那她呢!”他指着秋玲珑道,“不夜侯,你不是一向最是怜香惜玉么?她是你这辈子最爱的女人,不是么?”
秋玲珑抬头看了温阳一眼,对金乌道:“金教主,此言差矣。”
“哦?”金乌目光闪动。
秋玲珑忽地笑道:“我与他活了三十多年,但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不过区区几个月,露水夫妻、各取所需,如今朝露已晞、芳时已歇,哪里算得上‘爱’或‘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