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柳无咎轻轻道:“你终于知道什么?”
  贺青冥哽声道:“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后悔——你走后的每一天,我都在后悔。”
  二人于阵前私语,天下人看了,心下也都窃窃私语:怎么回事,这是贺青冥吗?是柳无咎吗?是他们师徒吗?
  他们看着这一对师徒,却恍惚瞧见了另一对师徒:洛英洛华。
  当年落英双剑,也曾在八大剑派盟会上这般亲密,几乎叫人目瞪口呆,心惊胆颤。
  那对师徒,一个说着终身不嫁,一个说着终身不娶,最后却一个变作非他不嫁,一个变作非她不娶。
  不过,那绝对跟这对师徒没有半点关系!
  毕竟——这可是青冥剑主!
  第210章
  “热闹, 真热闹!”
  金乌道:“想不到青冥剑主师徒也都来了,失敬失敬。只是谢公子——”他忽而转头看向谢拂衣,“八大剑派与我教比武, 怎么你们还请一干外援来呢?岂非不大厚道?”
  谢拂衣道:“比武论剑, 本应是一对一, 贵教恼羞成怒,一群人竟凑出来一大阵法,岂非更不厚道?”
  “妙哉!妙哉!”金乌笑道, “如此说来,你我今日都有不当之处, 也怪我那几个手下太过冲动, 坏了比武规矩。不过,若论一对一, 我记得方才是小冯他们胜了吧?这样说来, 此次华山盟会, 该当是我教胜出了?”
  谢拂衣脸色一变,金乌又紧接着道:“噢!还有季掌门, 她是上届论剑魁首, 按理说来,也应出场应战的,怎么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却是他此行真正的目的,他率魔教众人参与盟会比武, 就是为了逼季云亭现身。
  谢拂衣却道:“师姐闭关未出——”
  “闭关?”金乌蓦地笑了,“谢公子,如我记得不错,三个月前,天枢阁之后, 季掌门就在闭关了。那日长安,你与我送请帖来,我问季掌门何处,你说季掌门也在闭关,怎么到了今日,比武都快结束了,她却还在闭关?莫非……季掌门根本是伤重不能出来比武?”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时间人声鼎沸,众人都在议论纷纷。
  他们都在想:难道金乌说的是真的?难道季云亭再无力出战?
  人尽皆知,华山派内乱,季云亭被顾影空囚禁了整整五年,又被迫生下来一个孽种,也许她早不是从前那个威名赫赫,让江湖人人敬畏的季掌门了,也许那五年里,她的武功已经被废,身体已经被毁,心志也大不如从前,也许到了今日,她已变作一个寻常妇人,一个需要抚育幼子的母亲,一个身心被侮,又痛失爱侣的女人。
  也许她这个掌门,已名存实亡,也许八大剑派真的已经群龙无首了!
  凤阁之中,更多的人开始怀疑,更多的人心开始动摇。他们怀疑八大剑派已经不能再统率中原武林,他们动摇了,也许自己该早早追随魔教。也许今日的武林,已是魔教的天下。
  这也正是金乌愿意看到的。他要锉一锉八大剑派的锐气,要让所有人都亲眼目睹,八大剑派日落西山,早不复当初,就连季云亭,八大剑派掌门人之首——也龟缩不出!
  他却故意道:“小冯,你不是一向很仰慕季掌门么,如今总算有机会请她出来了……还不快去?”
  冯虚子朗笑一声,一跃而上凌云台,高声道:“魔域金教主座下风使冯虚子,今日特来请教武林正道第一人季云亭季掌门!”
  他内力深厚,高声一呼,便似惊涛阵阵拍打岸边,霎时群鸟惊飞,百兽震惶,华山也好像要地动山摇,危在旦夕。
  众人皆屏气凝神,等了一小会,待到海浪平息,四下却无人声响应,只陷入一刻诡异的沉默。
  沉默过后,便是爆发!
  群情激沸,他们都在想,都在喊:季云亭到底在哪里?到底为什么还不出关?
  金乌微微笑了,道:“只怕季掌门是不会来了,小冯,看来今日盟会之首,合该是你的了,还不去绝壁勒石建功?”
  他所说的“勒石建功”,指的是季云亭请帖里“华山绝壁,提剑勒石”那句话。这“提剑勒石”也是八大剑派盟会的一大传统,即每届论剑魁首可在得胜之后,于华山绝壁之上刻石存诗,千古留名。历来八大剑派门下无不以此为荣,然而如今华山家门口,却跑来异域魔头在绝壁上题名,这未免太过耻辱!
  可今日他们再耻辱,也只能忍气吞声!季云亭不在,李霁风、水佩青、苏京等人一概受伤,八大剑派之中,已无人能力挽狂澜,何况盟会的规矩,是早百年前就定下的,他们就算再不忿,也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叫天下英雄耻笑!
  冯虚子立于绝壁之上,挥扇一转,正要题句留名,却忽听得一道剑气破空射来,众人再看时,只见冯虚子一把折扇已被打偏,而那把长剑又再度回到了一人手中。
  季云亭!
  竟是多日闭关未出的季云亭!
  季云亭一击即中,背手而立,朗声道:“季云亭在此,请阁下赐教。”
  冯虚子收扇致礼,道:“敢问季掌门,方才那一路剑法唤作什么名字?”
  季云亭道:“此乃我闭关三月所作,共二十七式,浮生倥偬,缘生缘灭,故唤名浮生二十七式。”
  “好一个‘浮生二十七式’!”冯虚子笑道,“冯某不才,平生所恃,只修得一身轻功,愿请季掌门指教一二!”他一面说,一面却已飞起于平地,又立身于峭壁,动静自如,万里长空、万丈深渊,都于他毫无妨碍,恍若一只在云雾之间展翅穿梭的飞鸟。
  季云亭道:“以武会友而已,指教之说,实不敢当。”却见季云亭如履平地,在绝壁上行走如闲庭散步,她一手持剑,又忽地一跃,落在冯虚子身前五步。二人脚踏绝壁,头顶云空,整个身子竟几乎倒转!
  凤鸾双阁上,所有人都惊叹不已,这样的轻功,简直是举世罕见!而他们今日一天之中,竟见识到了两种截然不同,却都又精妙绝伦的轻功身法!
  季云亭微微笑道:“这便是传说中的‘月敛鸢飞步’吧?”
  “正是。”冯虚子亦眼神一亮,忍不住问道,“却不知季掌门使的是什么轻功?”
  季云亭道:“便是昔年华山前辈所创之‘千仞飞’。”
  “千仞飞?那个千仞飞?”冯虚子惊道,“季掌门竟习得了‘千仞飞’?”
  季云亭又一笑道:“区区六七成而已,于阁下的月敛鸢飞步而言,实在不足挂齿。”她既已拥有如斯高超的剑法,又身兼这般绝妙的轻功,却说只不过前人六七成而已,委实已很是谦逊,然而这种谦逊之中,却透出一股我辈当不凡、仗义敢为先的风采气魄。
  冯虚子大笑道:“好!我便来会一会季掌门的‘千仞飞’!”
  他足尖一点,突地展翅奋飞,直入云天!
  此时日已薄暮,太阳神色淡漠地俯瞰众生,它高高在上,亦不为任何人停留,它总是拂晓来,黄昏去,日复一日,又万古不休。它的身畔却已风起云涌,山风往来呼啸,吹响一日之末的号角,吹来千千万万片云彩,西峰层云缭绕,神色、形容却各不相同,有的单薄飘逸,只一线烟气,好似飞天裙动的神女,有的却威武不屈,怒目持戟,要除去人间一切罪恶……烟云过眼,世间种种,云生万相,又没入芸芸众生里,随着江湖上的悲欢离合、爱恨纠葛一同浮沉翻涌,又都义无反顾地奔赴进浩瀚如星空的大江大河。
  云海汹涌,翻腾出来一座座巍峨庄严的天宫。
  二人从绝壁飞跃,又跳入云海,飞上天宫。纵有四海,横有八荒,他们的脚步却远不止于四海八荒。他们抚摸着天地的轮廓,送别了日月的荣光,他们好像已不是凡人,而是天外的天,是天上地下驰骋自如的风云!
  人群之中,却已掀起来一轮又一轮惊叹,好像一阵又一阵洪波,为他们呐喊助威,为他们长歌喝彩!
  季云亭侧身下腰,恍若天人醉倒,冯虚子骤然抢身来攻,她却不紧不慢,只悠哉悠哉地退了几步,右手把着浮生剑,剑尖触壁,剑身稍稍弯折,而后随着她一身日月轮转的内力蓦地迸发!
  侧身西望,一剑决浮云,安社稷、定乾坤!
  季云亭一剑挥来,绝壁烟云刹那被削去大半,一轮金光也瞬间黯淡!什么鬼蜮人心,什么布局盘算,在这一剑面前,都要被撕破脸皮,扯开真相!
  只听得她一声长喝,又似长歌当哭:“来如风雨去似空!”
  却正是“浮生二十七式”第三式“来如风雨去似空”。
  冯虚子勉强与她对了几招,内力已有些凝滞,气息也难以流转自如,他周身冒汗,心中更觉好像华山压顶!
  这套“浮生二十七式”实在太过可怕!
  冯虚子自问见识过不少名家剑法,来华山之前,为了备下这一战,也曾昼夜不休,钻研华山百年来的各路剑术,得出华山剑法,其诀窍在“险奇”二字,也早想好了应对之策,故此他才能轻松胜过谢拂衣。但这套“浮生二十七式”与其说“险奇”,不如说是“雄奇”、“瑰怪”,它比连绵不绝的群山更为跌宕起伏,它充满了意外、惊喜,叫人全然意料不到下一剑于何处来,又要走向什么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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