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百年以来, 盟会论剑只在八大剑派之间,江湖上亦无人能与他们争锋。只不过, 近二三十年来, 这种情况随着八大剑派的衰落, 已有所变化,一则是剑派人才外流, 如洛十三、温阳之类, 一则是英雄不论出处,平地再起风云,如贺青冥、柳无咎之类,所以, 季云亭执掌华山以来,打破了盟会不允外人参加的惯例,也邀请其他江湖人士前来指教,以期促进武学交流。不过,无论出身如何, 总还是中原武林的人,今年这次盟会,季云亭邀请魔教金乌等人参加,已是石破天惊,在江湖上引发了好一阵讨论。
如今江湖上已是风波不断,魔教与八大剑派鏖战不休,季云亭有心借盟会之机缓解当下严峻的局势,也不知究竟结果如何。
巳时已至,谢拂衣登上西峰凌云台,向众人宣读此次盟会要义。
八大剑派以往盟会,轮到华山举办之时,都设在北峰,今年却是头一次设在西峰。华山已是天下险要所在,西峰更是险之又险,稍有不慎,只怕要落入万丈空山。凌云台便建在西峰峰顶,依山一侧为两处看台,唤做“凤阁”“鸾阁”,中间连接着这座长约五丈、宽三丈的擂台,另一侧便是刀削斧凿的西峰绝壁,一眼望去,群山尽览,左右便是天下英雄,脚下便是风起云涌!
这一座凌云台,却是昔年华秋阳任代掌门时所建,当时他曾扬言,天下敢有不称服他者,皆可上凌云台前来挑战。然而,凌云台又是什么人都敢来的地方?寻常胆子小的、武功一般的,连看都不敢看!自凌云台建成过后十年间,虽有高手应战,却无一人能胜过华秋阳,他也因此彻底取代了李圭山,做了事实上的英雄共主,直到后来与吴愁在白鹿崖一战,终于陨落成尘。
他死了,凌云台却保留了下来,专用作华山门下高手训练、切磋的地方,季云亭就是在这里习武、成长,练就了她一身武功。一座凌云台,已见证过江湖几代人的兴亡,如今这一代的兴亡,也已到来。
明黛四下瞧了瞧,却并未见到金乌等人的踪迹,唐轻舟道:“这是当然了,八大剑派比武,每派会派出两到三名弟子,先进行门内比试,优胜的那个,才能代表自家门派与其他门派切磋较量,所以比武往往是越到后面越精彩,后半程比试,也往往都是各大门派的掌门人之间的比试。不过,就算是剑派门内比试,也已足够惊心动魄,尤其是若碰到上届盟会,谢拂衣对战顾影空那样的局面,也着实叫人看的过瘾。但这些对魔教来说,就算不得什么了,金乌本人要来,也只怕不会是在今天。”
明黛道:“这我当然知道了,不过,你怎么好像对比武章程很熟悉的样子?”
唐轻舟笑道:“因为上一届盟会,我师父带我来过,我还瞧见了季掌门同李掌门的那场魁首之争。”
“哼,不就看了场比武,有什么好神气的?”明黛托着腮,虽一副很不服气的样子,心里却已很是羡慕嫉妒。
唐轻舟回忆往昔,又不禁感慨:“那时候,武林三生剑俱在,比试的两个是浮生、道生,相剑解说的是缘生……可惜如今缘生已灭,这般风云际会,是再看不到了。”
说话间,谢拂衣已介绍到了各大剑派的掌门人,却见凤阁之上,玉山洛蘅、大重山梁月轩、镜湖苏京、小重山水佩青、青城山李霁风皆已列座,季云亭闭关未出,云门陷落,掌门鲍朴等人生死不明,并未到场,但令众人感到奇怪的是,崆峒派竟只有秋玲珑、秋冷蝉母子二人,而不见掌门岳天冬的踪影。
谢拂衣道:“愿诸君秉承同道之精神,毋忘先贤之圣训。武道争锋,点到为止,勒石建功,当可期也!”
首轮比试,却在华山门内。季云亭不在,谢拂衣不出所料,不消几个回合,便已击败了其他同门。接下来,如青城、镜湖、小重山等门派情形,也都大差不差,如今八大剑派小一辈弟子杰出的寥寥无几,门内较量,已很难再出现当年华山派师姐弟相争、小重山雪月风花四剑交锋这样的盛况了。
贺青冥列座其中,忽地寂寥,他忽而又想起来柳无咎。
人群沸腾,明黛、唐轻舟说说笑笑,他坐在这里,却好像天地之间,还是只他一个。
若是柳无咎在,他至少不会如斯寂寥。
这些天来,他寂寥的时候想他,不寂寥的时候,却也想他。他总是不能不想他。
一人忽地翻过栏杆,穿过人墙,一路跑来。这人身披麻衣,脸上汗涔涔的,努力在欢呼喝彩的人山人海之中喊道:“诶!你们谁带了银子的,借我一百两!”
却正是阴魂不散的温阳。
贺青冥懒得理他,若不是温阳横插一脚,挑拨是非,他与柳无咎也不会分开。
明黛奇道:“他不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富豪吗?怎么也要跟我们借钱了?”
贺青冥只冷哼了一声。
“别提了,我都快变成穷光蛋了!”温阳却已一路“借过”,终于来到他们面前,“小师姐也是的,不借我银子就算了,还不让我动房契地契……马上就要开盘下注了,可今年不知怎么,赌注翻倍了,不够一百两都没法下注,只好问你们借了。”
明黛道:“那边不是有玲珑夫人、李阿萝李前辈吗?”她揶揄笑道,“都是旧相识,怎么她们也不借给你?”
温阳叹气道:“玲珑今天心情不好,我还没开口,她就让小蝉把我轰走了,至于阿萝……她一听我说要下注给师姐,她就不借了。”
唐轻舟也好奇了,凑过来道:“为什么?”
温阳耷拉着眉眼,道:“因为……下一场比赛,跟我师姐对阵的,是小鲸鱼。”
好家伙。
明黛和唐轻舟对视一眼,跟人借钱,却赌人家师姐输,难怪李阿萝不肯借给他。
正在这时,忽传来两个名字:镜湖不知处苏京与小重山映雪剑水佩青。
这两个名字一出现,凤阁鸾阁一齐沸腾了!
两人都是一派掌门,又都成名已久,这一场比试,已成为本次盟会开局以来的第一个高潮!当然了,山呼海啸的人群里,也有不少人是为了传说中的天下第二美人而欢呼的,尤其是男人。
水佩青常年居住在小重山上,不常出门,他们想要一睹芳容,今日便是千载难逢的时机。大家都很高兴,无论是为着比武,还是为着美人,只有李霁风酸的很,一点也不高兴。
温阳赶忙道:“快快快!出剑了就不能下注了!你们谁借我一笔,我将不胜感激!”明黛、唐轻舟却都没理他,他们已一心去看比武了。温阳只好转向贺青冥,腆着脸道:“飞卿,我知道你有钱,你就借我一点……”
贺青冥道:“你还有脸来找我借钱?”
温阳心道“我本来就没脸没皮嘛”。在贺青冥面前,他却也不敢这么说,只道:“你在怪我?”
贺青冥道:“无咎不在,你如愿了不是?”
温阳却似笑了,道:“他不在,又怪我什么?”
贺青冥一顿,道:“是,不怪你,怪我……”是他错了,他不该怪柳无咎,不该让柳无咎走的。
温阳道:“飞卿,你分明知道,你和他就算在一起,也不会长久的,就算没有那个东西,柳无咎他也太年轻,太俊俏了……”
贺青冥冷冷道:“干卿何事?”
温阳噎住了,又道:“是,是不关我的事,可你我好歹算得故交,我只是想提醒你,你们是师徒,又同为男子,这条路,不会走的容易。我在风月场中混久了,我再清楚不过,男男女女都是什么德行。你若活着,活下去同他一起走这条路,也就罢了,两个人在一起,苦也算作甜了,可你若有个什么,难道忍心叫他一个人背上不孝不悌的罪名,在这世上孤零零地过活?”
贺青冥猛然看向他,他的呼吸在这一瞬间,已似化作寒锋。
温阳挑衅道:“其实你也明白,不是么?”
贺青冥沉声道:“滚。”
于是温阳笑吟吟地滚了。今天的赌局,并不是只有他师姐那一场,比武场上的赌局,他下不了注,可情场上的赌局,他却从未缺席过。
贺青冥却道:“无咎不会后悔,我也不会。”
温阳怔了一怔。
“他若不孝不悌,我也该当寡廉鲜耻,他若有罪,我的墓碑上也该同他有一样的罪名。”贺青冥道,“我言尽于此,至于你,温阳,同样的话,我不想再听了。”
贺青冥也在警告他。
温阳道:“你执意如此?”
“是。”
“可若他还没有原谅你呢?”
“那是他的事。”贺青冥道,“他原谅也好,不原谅也罢,我却都还爱他。”这是他这些天终于悟出来的道理:什么世俗道理,什么生死天命,都叫它们通通见鬼去吧!他都跟柳无咎谈情说爱了,还讲什么道理?还要什么头脑?他用心爱的人,又何须头脑那个混账玩意来左右动摇?
“好!好!”温阳竟大笑了,“好一个贺青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