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64章
  洛蘅的剑已越来越快, 她快得就像一道西风、一匹烈马!
  西风过境,摧折满地芳草,徒余一阵落英。
  洛蘅支持不住这般强大的剑气, 不得不跪了下来, 她看着剑中的自己, 却看见了一个双目赤红,筋脉迸突,浑身一股戾气的怪物。
  她吓了一跳, 大叫一声,扔开了坠露剑, 凡尘坠露, 她终于再不必看见那样骇人的自己。
  “坠露乃世外之剑,不能为凡夫所御, 你若要习得玉山剑法, 便该除去胜负之心, 修浩然之气,否则你便不是剑的主人, 而是剑的奴隶。”
  “谁——!”
  洛蘅猛地抬头, 却只望见了一片零落的萧萧竹叶。
  贺青冥道:“洛伊英年早逝,可她总该教过你入门心法,所谓‘吾心浩荡,乾坤自明;吾生一苇, 万顷如归’,你便按你师父所教,重新运转一遍周天,渡引你此刻奇经八脉中混沌一团的内力。”
  洛蘅当即打坐试了一遍,片刻之后, 果然神清气爽,周身舒畅许多,她又是感激,又是欢喜,道:“多谢前辈!”
  贺青冥又道:“你气息不凝,剑式不稳,此乃对敌大忌,玉山剑法虽主逍遥轻灵,却旨在精妙二字,其形如万壑流水,看似无常形、无常势,却是八大剑派中颇具法度的一路剑法。你虽得其形,却未悟得根本,如此下去,便如大厦无顶梁,骨之不存,毛皮焉附?怕是玉山到你这一代,便将名存实亡,湮灭了无痕迹了。”
  柳无咎瞧了他一眼,低低道:“真有这般严重?”
  贺青冥道:“玉山已走到生死存亡之际,我只不过夸大了三分,若她不能及时回归正途,怕是十年之后,三分便将变成十分。”
  柳无咎道:“你从前教我可不是这般骇人听闻的教法。”
  贺青冥顿了顿,道:“我唬不住你。”
  柳无咎差点笑出来,他忽然记起来,那时候贺青冥不过二十出头,外人看着还是一座难以逾越的冰山,可是贺青冥教他的时候,一向很有耐心。他不懂得体罚,也从来没有对柳无咎说过一句重话,连夸他的时候,都带着一点磕磕巴巴的温柔。
  贺青冥见他这副样子,便有一点恼,道:“你是我第一个弟子,我也是第一次学着怎么做一个师父。”
  贺青冥做他师父的时候还很年轻,但柳无咎随他习武的时候,已经不再是最适合入门的年纪了。
  所以开头那两年,他总是拼了命地练,一遍遍学,又一遍遍错。
  他错了太多次,也失败了太多次,但他还是一次也没有放弃,因为贺青冥也一次都没有想过放弃他。
  柳无咎又忽而有一丝怅惘,若不是这样,也许他也不会对贺青冥生出那些大逆不道的心思。
  若不是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他们二人也该是江湖上一对师徒慈孝的佳话。
  只是他偏偏喜欢他。
  他心肠百转,贺青冥却已不能再看顾他。
  洛蘅被贺青冥的一番话给实实在在地吓住了,她抱拳道:“还请前辈指点迷津,晚辈感激不尽!”
  贺青冥道:“我便以花叶代剑,与你比一比玉山剑法。”
  他喝道:“起——!”
  刹那间,方才那一地衰败的落英,竟似又活了过来!
  这一方狭窄的世界,忽然便似风起云涌,花叶交错翻飞,好像九霄之下的翔鸾翥凤,又恍若四海惊涛,呼啦啦似玉山倾倒!
  洛蘅脸上惊异不断,她从未见过这样美,又这样富有威力的剑法。
  她心道:“这不是玉山原有的剑法,而是——”
  “落英剑法第一式,春秋代序!”
  这竟是由洛英独创,后来又失传已久的落英剑法!
  传说中这一套落英剑法,洛英只传给了大弟子洛华,二人相继辞世后,便再无人得见落英剑法的芳踪神影。
  洛蘅不住惊叹,她已心驰神往,几乎已痴迷其中,不能自拔。
  贺青冥道:“接剑!”
  洛蘅反应过来,勉强接了一招,却已震得虎口几欲开裂,胸中更是气血翻涌,难以自制。
  “这一剑我只用了两分力。”贺青冥一转身,万千花叶追随他的身影一同变化,他道,“这一剑,你也不该一味防守,而该试着破剑。”
  “前辈,我……”
  贺青冥道:“我已在剑里留了破绽,你要记住,任何一个人,他的剑里都有破绽,你要以弱胜强,便要学会找到对手的破绽。”
  洛蘅心下一喜,尽管她已被贺青冥步步紧逼,形容已十分狼狈,却仍很是感激、高兴,道:“我知道了,多谢前辈指点!”
  贺青冥道:“接下来我会用‘流芳未歇’‘朝华晚谢’两招与你比试,你可用‘勒马如飞’‘兔奔沧海’二招应对。”
  洛蘅高声道:“请前辈赐教!”
  一时之间,茫茫红尘,竟似已开出一片烂漫的花海,贺青冥已似隐入花丛,又幻化作千万翻飞的迷蝶。
  他的身影已然难寻,但他的眉眼却越发清晰地在柳无咎的脑海里浮现了。
  芙蓉如面柳如眉,竟皆已甘心俯首,没入一方凡尘,又与他谈笑、胡闹。
  他又如何能不喜欢他?
  柳无咎心下惘然,他分明知道他的选择会将他陷入无望的境地,可他还是不能不这样选,也早已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们相遇的第一天,柳无咎便知道这个人一定会是自己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只是那个时候,贺青冥还只是他的恩人、恩师,那个时候,柳无咎绝不会想到,多年后的今天,他已不只想要恩情,更想要恩爱。
  他要的已然太多。
  他忽然想,若是他遂了贺青冥的心愿,若是十年之后,他终于放下贺青冥,去娶了一位很好很好的姑娘,也许他们会有一个女儿,贺青冥问他们女儿名字的时候,他会说:“她叫做云青。”
  “好名字。”贺青冥道,“可是为什么是这个名字?”
  柳无咎笑道:“因为‘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因为这一句的下一句,便是你名字的来处。”
  ……
  柳无咎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
  难道如今他连想象都已逃不出贺青冥的魔障?
  他忽而有了无尽的自嘲与悲哀,然而悲哀到了最深处,却陡然变化出一抹愤慨!
  凭什么?
  什么姑娘,什么孩子,人间称赞的一切圆满,都不是他的所愿。
  他就算是要女儿,那也得是他和贺青冥的女儿!
  他这样想,浑然不管他和贺青冥有女儿这件事,难度要比贺青冥答应和他在一起这件事还要大。
  贺青冥这个人,可能也好,不可能也罢,他都要去试一试。
  洛蘅已败了,她已节节败退,她已汗流浃背,浑身已忍不住颤抖。
  她的内力也似腾云驾雾一般翻江倒海,却在她的经脉里周转更为顺畅。
  洛蘅赞叹道:“果真不愧是落英剑法!”
  贺青冥道:“落英剑法与玉山剑法同出一脉,我与你过招,你便似揽镜自照,更能鉴明自身不足。”
  洛蘅叹一声,有些沮丧道:“可惜我实在是资质平庸,拿着坠露剑也使不出祖师的一分威力。”
  贺青冥道:“你可知我为何要用软剑?”
  “为什么?”
  “因为我骨架较细,我其实并不是适宜习武的体格,所以才选了更为轻巧的软剑作为兵器。”
  洛蘅道:“可是软剑岂不是更难习得?”
  “不错,软剑练习更为复杂困难,而且一般来说力度不足,所以要善用软剑,就要付出加倍的努力。”
  他从没有喜欢过什么东西,在从前漫长而孤寂的岁月里,只有剑陪着他。
  所以他就是剑,剑就是他。
  剑没有他,仍然是剑,但是贺青冥没有剑,也就没有贺青冥。
  “我明白了。”洛蘅道,“前辈的教诲,我必终生铭记!”
  贺青冥点了点头,又道:“无咎,你过来与我演示这最后一招罢。”
  柳无咎心跳了起来,自从他学成以来,他已很久没有再和贺青冥对招。
  两人对面而立,柳无咎道:“你不用青冥剑?”
  贺青冥笑了笑,道:“只是试一试剑招而已,又不是生死相搏。”
  “那我也不用剑。”
  贺青冥道:“你不用剑,还怎么演示剑招?”
  柳无咎明白了,道:“你是要模拟洛蘅与梁月轩对战的局面?”
  “大重山剑路迅疾刚猛,与你的剑法有几分相似,我便用七分力,以落英剑法与你对招。”
  柳无咎皱了皱眉,低声道:“你何必做到这般地步?”
  贺青冥道:“玉山与大重山一战,自然要看看好戏。”
  “可你也不必以身试剑,你不用青冥剑,已然弱了剑势,何况还不用全力……”
  贺青冥却道:“无咎若能胜过我,再说这话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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