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昆玉师叔,你终于醒了,家主刚刚来过……他、他们,好多人,连三长老都说你可能醒不过来了,我以为你要死了……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呜呜呜——”
他语无伦次,还没说上两句,就把脸埋进了被子里,放声大哭起来。
谭奇这具身体只有十九岁,心理年龄也没大多少,不久前刚见识了战场的残酷,而最亲近信赖的长辈又莫名其妙地倒下了,可把这生长在和平年代的孩子吓得不轻。
“好了,别哭了,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秦琢只觉头疼欲裂,脑子里还充斥着光怪陆离的影像,听到谭奇的呜咽声,连忙拍拍他的脑袋,安慰道。
须臾后,谭奇自己就哭得不好意思了,低着头擦干了眼泪,才红着眼眶说。
“我们还在常羊山,你已经昏迷快两天了,三长老,还有那个公主身边的薛医师都来看过,说你神识被人蒙蔽,不知解法也许醒不过来,世伯听完后发了好大的火呢!”
“家主……”秦琢捂住额头,浑浑噩噩的思绪逐渐清明,“谭护卫,劳烦你告诉诸位,我已无碍,帮我谢过他们——尤其是薛医师,顺便……请家主过来一趟。”
“哎?好嘞!”
帐内烛火升烟,山外狂风怒吼,雪粒冰晶扑落在顶棚上,钉在地上的帐帘不断地簌簌摇动。
趁四下无人,秦琢闭上眼睛,回忆起梦中所见。
秦始皇帝,嬴政。
还有自己惊醒之时下意识喊出的那声“陛下”。
始皇得到的那卷玉书,毫无疑问就是昆仑玉书,或者叫山海玉书,而那个小童自称是托身玉书的精魂,那只能是秦琢自己了。
为何只是一缕精魂?难道那个时候,他的肉身已经被毁了吗?
原来他和始皇帝是这么认识的啊……
忽然,他漫无边际的思绪被骤然放大的风雪声拉回了当下。
是自家家主掀了帘子进门,三两步冲到床边,随着帐帘再度落回原处,呼啸的寒气再次被阻挡在外。
秦琢刚欲抬手行礼,却被秦家主一把握住了双手。
“昆玉!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秦瑞满脸焦急,一连串地询问道,“三长老就在外头候着,只要你说句话,师兄马上叫他进来看看!”
“不,不必麻烦三长老了,风寒雪冷,家主还是让三长老回去歇着吧。”
秦琢看了看家主缠着纱布又用木板固定的左臂,小心翼翼地托住了他的胳膊,大气都不敢喘,免得他动作幅度太大,伤上加伤。
秦瑞的情绪看上去比秦琢还激动,闻言用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
“……真的没事?”
“不信家主把把脉,真的没事。”
“好吧。”秦瑞看上去有点失望,小声念叨着,“我还以为咱们能借此讹他们一笔呢。”
“讹谁?等等!”秦琢眼中的错愕一闪而逝,急忙叫住了转身欲走的家主。
见家主配合地回过头来,他装模作样地重重咳嗽几声,用一听就虚弱到了极点的嗓音,轻声说:“家主啊,其实……别看我表面上没有大碍,实际上内里一团乱麻,尤其是灵台,神识受损,怕是、怕是没有三五年难以痊愈啊……”
“什么!居然伤得如此之重!”秦瑞“大惊失色”,旋即摆出“慷慨激昂”的样子,“昆玉,若论此战功劳,谁不认为你当居首位?昆玉放心,我自会为你请功,你要好生修养,无需吝啬灵药……”
眼看家主越演越过分,秦琢连忙打断了他:“家主,应龙佩如何了?”
秦家主顿时哑火了,沉默半晌,方才挤出一丝苦笑。
“昆玉,你惹得好大的祸啊。”
第65章
那日,众人不一定看到了刑天倒下的样子,但一定看到了那仿佛遮天蔽日的羽翼。
——应龙的羽翼。
据家主说,他们只能看到应龙低头,用下巴蹭了蹭秦琢的发顶,大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隐隐能感觉到,这是一个代表亲昵的举动。
之后,那条盘绕起来都比人高的应龙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大多数人猜测,这应龙就是应龙佩所化,经年累月地被修士温养,又凭借气运,生出了一点儿灵性,本质上还是一块玉。
换而言之,这条应龙并不是那位天神庚辰。
秦家主以最快的速度带走藏好应龙佩,任凭外界众说纷纭,秦家自岿然不动,隔绝了任何别有用意的探视,也不做出任何解释。
秦琢的昏迷又为应龙的出现蒙上了一层神秘莫测的纱,有人信誓旦旦地说,他一定是得了天大的机缘,也有人认为他只不过是伤得太重了。
至于真相到底是何种模样,都只能等秦琢醒来。
而现在,秦琢醒了。
他举止如常,似乎是单纯地晕了过去,但身上愈发凝练的气息骗不了人——虽然这实际上是刑天无意中的馈赠。
秦瑞客观地向秦琢讲述了他昏迷期间发生的种种,最后道:“还有一件事,我们还要在常羊山上驻扎几日,我本不想再让你于百家修士前露面了,但……实在是迫不得已。”
秦琢面色一肃:“发生什么事了?”
家主叹着气:“人族气运成功压制了黄帝留在刑天体内的禁忌,我们也终于把他的头颅安回去了。”
“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也不能说是坏事,但是刑天恢复意识后……”秦瑞停顿片刻,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着不那么沉重,“他指名道姓,非要见你一面不可。”
刑天想见自己?
多大点事嘛!
秦琢淡定地颔首表示知道了:“什么时候?现在吗?”
“随时。”秦瑞直视着他,目光晦涩难明。
他感觉自己愈发看不懂这位师弟了,小师弟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快得成长,这让他欣慰不已,却又满怀着莫名的不安。
秦瑞一直觉得秦琢非常奇怪,鲜花着锦的声名他不在乎,烈火烹油的富贵他也不沉迷,甚至不去追求修道的极致,俗世的纷繁影响不了他。
就好像他曾经品尝过这些的滋味,最后发现不过如此,于是便弃如敝履。
但是现在又变了,秦琢的目光里多了许多内容,可是秦瑞看不明白。
眼见着师弟下了床,秦瑞急忙取过衣服帮他披上,这个举动得到了他的一个微笑和一声道谢。
秦瑞带着他离开帐篷,前去面见刑天。
刑天居然没有离开原位,在人道玄阵外恢复了神志后,核心阵法已经撤下,只有他还待在那里。
他笔直地站着,那青铜大盾被他放在脚边,用一只手牢牢拄着,面庞犹如磐石一般坚毅,野草似的乱发堆叠在脑袋上,流露着狂野的气息。
刑天的脸色已经红润了许多,不似先前那样冰冷苍白。
即使他能够正常交流,态度也还算和气,但依然没有人愿意靠得太近。
此战死伤不下千人,战况极其惨烈,发狂的刑天恐怕会成为不少人后半生的噩梦。
秦琢独自上前,发现刑天正在看夕阳。
落日的余晖为这位旧时代的战神镀上了一层血,落魄的兽皮衣都仿佛成了威风的鎏金战甲,刑天深邃的眉眼被晚霞照亮,却令他显得更加与此处格格不入。
就好像他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座来自蛮荒的残缺雕像。
梦中咸阳宫的月色与眼前常羊山的霞光交织在一起,秦琢缓缓眨了一下眼睛,觉得眼眶有一点酸涩。
“刑天阁下。”秦琢走近了些。
“……”刑天的反应很迟钝,他微微转了一下漆黑的眼珠,然后是脑袋、上半身,最后才低头看向了秦琢。
这种状态的刑天让秦琢忧心不已:“您还好吗?需不需要叫医师来看看您的伤势?”
“医师?”刑天反应了一会儿。
“就是……嗯,巫祝?”
“哦,不必。”刑天摇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转而沉声道,“昆玉,我需要你再次封印我。”
秦琢一愣,脱口而出道:“这是为何?您好不容易才醒了过来,又要回到那暗无天日的深山中……”
“昆玉,昆玉!”刑天用温和的语气打断了他的话,“别激动,你先听我说。”
刑天蹲下身,让两人的眼睛保持在相同的高度,秦琢甚至可以在他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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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来自远古的战神隐藏了全部的柔软,眼睛里只剩下平静和决然。
“昆玉,如果可以,我当然想要自由。”刑天忽的笑了起来,“我真想去看看,如今的九州变成了何种模样。”
“九州……”秦琢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个黄帝时期的人不该知道的词,“您见过大禹?”
刑天笑道,脸上沧桑的褶皱像是春水一般荡漾开去,让他多了几分生气:“莫非昆玉以为我一直是在睡梦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