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许云烟跟着那弟子来到正堂,正堂树立着一排排陈年大木柜,上头的卷轴都快堆到天花板了,有几名年纪尚小的弟子穿梭其间,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被翻乱的卷宗。
带路弟子一看就知道已经到了许云烟该叫师兄的年纪,在试刃堂高低得是位管事,熟门熟路经验丰富,随意扫了一眼竹片,就从架子上取下一个细长竹筒,倒出一个崭新的卷轴。
“给,哈——嘁——”他把卷轴递给许云烟,最后还是没忍住,捂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双眼惺忪,睡意朦胧。
许云烟不忍道:“这位师兄,要不你去歇一会儿吧?”
她真的很怕这位试刃堂师兄当场猝死啊!
那弟子摆了摆手道:“不,我们堂主人都躺在床上起不来了,不是照样连续工作了好几个月?我们这些弟子哪里敢休息。”
许云烟大为震撼,再次对试刃堂上下这种“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的工作氛围佩服得五体投地,并表示敬谢不敏。
她先拜谢了这位师兄,顶着他催促的目光展开了卷宗,一目十行地草草浏览一遍,大概知道了蜀地是怎么回事。
嘉州的冶铁业、盐业在秦汉时期就已相当发达,嘉定丝绸远近闻名,其中有好几样都是朝廷贡品,而论起风景名胜,当地的峨眉山也以雄、秀、奇、险、幽享誉天下,文人骚客络绎不绝,嘉州也算是个富庶之地了。
然而就在近日,嘉州有许多百姓一夜间无故暴毙,其中大部分都是三四十岁的青壮男子,真正的上有老下有小。家里的顶梁柱一倒,一个好端端的家庭顿时陷入了困顿。
主母有本事的还好,家里产业尚存,好生经营也不难过,换作是普通农妇,一朝守寡,膝下儿女年幼,即使还有几亩薄田,一个妇人也干不过来,丈夫之死可真无异于天塌。
一时间,嘉州处处可见招魂幡、时时可闻悲泣声,刺史急得团团转,上书奏报朝廷后,就和都尉上峨眉山去找仙门修士前来查看了。
峨眉山上有数个不大不小的仙家门派,占据了这块洞天福地后倒也和平共处,世称峨眉盟。
嘉州的刺史与都尉来请,他们绝对不能坐视不理,峨眉盟中的幽兰坊、纯阳道、雪芽宫当即就派了弟子下山卫道。
可惜他们在嘉州追查了三五日,都没摸到凶手的影子,整个嘉州死气沉沉,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死的会是谁,能离开的富豪都拖家带口地去外地避难,只剩下走不了的穷苦人家终日惶惶。
秦家在嘉州雇佣的都是些普通人,做的是蜀锦生意,一看峨眉盟不顶用,心里更是害怕,便一封书信求到秦家来了。
“这么严重吗?”许云烟禁不住惊呼一声,“这种任务为什么挂在中间,怎么想都应该交给炼气化神期的修士解决吧!”
那师兄慢吞吞道:“你先看完。”
许云烟便接着往下看。
原来秦家刚好有一位太上长老云游到了蜀地,听闻此事后立即去了嘉州,虽不知眼下战况如何,但有一位炼神还虚期的大能坐镇,这种遮遮掩掩的凶手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但这个任务依然挂了出来,就当给那些实力不错的弟子开眼界了。
“有位太上长老来了……不知是哪一位太上长老?”许云烟向试刃堂的师兄打听。
师兄的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睛几乎要闭上了,听到她的话,便一个激灵睁开了眼:“是家主的四堂叔,秦宏声老前辈。”
“我们家主的四堂叔?”
“嗯。”
许云烟顿时来兴趣了:“原来是怒涛先生?早闻怒涛先生大名,有此良机,我当然要去见识一番!”
“你接了?”师兄将眼皮撑开了一些。
“接了!”许云烟收好卷宗,爽快应道。
师兄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去门口登记吧。”言罢便迈着轻飘飘的步子回了原位,一边整理誊写着各类文书,一边为其他弟子解答各种疑惑。
许云烟没有多做停留,很快就从试刃堂出来了,刚一走出大门,感觉呼啸的凉风都可爱了许多。
下午打点行囊,晚上与玄鸟阁一脉的同僚们换班,次日一早,她便踏着灵剑,赶往嘉州。
…………………………
“你要带我去哪儿?”
“跟着就是了。”
闻言,秦琢苦笑了一下,不再说话了。
这一路还真是坎坷啊,他心情复杂,被催促着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走。
他刚到常羊山就撞上了梼杌,随后干脆利落地被一击敲晕。
不久前一出昆仑地界,居然又撞上了梼杌,被这位恶名在外的凶神挟持着往南边走。
梼杌还是那一身一尘不染的白衣,两把匕首交叉着别在腰后,一根带着细绒毛的长鞭代替了腰带的作用,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他一只手放在秦琢肩上,牢牢地控制住了秦琢的动作,作为极端好战者,他对力量的掌控妙至毫巅,秦琢没有受伤,但完全逃脱不了。
“梼杌。”
秦琢试探地唤道。
闻言,梼杌放缓脚步,垂首看向他的发顶:“什么事?”
果然是他!秦琢摸了摸右手的手腕,图腾上的热意早已被深秋的冷风吞噬殆尽。
周负没有关注这里,他一旦遭遇危险,未必能在第一时间得到救援,周负说梼杌行事随心所欲,自己必须万事小心,尤其是不能激怒梼杌。
于是,秦琢想了一会儿,竭力用轻快从容的语气搭话:“多年不见,你还好吗?”
梼杌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瞬息间便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状态,嗤出一声冷笑:“我好不好,昆玉阁下不应该最清楚了吗?”
完蛋,说错话了!
秦琢心头一凛,莫非梼杌和他有旧怨未解,眼下趁他虚弱,伺机报复?
这么要命的事情,周负怎么没跟他说啊!
第48章
秦琢侧过脸,飞快地瞥了一眼放在肩上的手。
梼杌身高九尺,手掌宽大厚实,和他略显清癯的身材不太相配,这样的一双手应该属于健硕的武夫,梼杌虽高,但却瘦削得有些怪异了。
看起来很像是重伤未愈啊,秦琢心想。
周负说他早年受了伤,尾巴和牙齿都被人砍下来了,现在看来梼杌的伤势比他想象的重得多。
然而就算梼杌伤得再重,也不是他能对付得了的,好在梼杌只是将他挟持,并没有伤害他的意思。
梼杌的这种态度更令秦琢忐忑,一颗心都悬在了嗓子眼,迟迟未能落下。
秦琢不说话,梼杌也没有要开口的想法。
两人就维持着沉默,一路向南疾走,但凡秦琢稍微慢了一点,梼杌都会不耐烦地推着他,催他快一些。
他们避开了官道,尽挑偏僻的小路行进,不知过了多久,梼杌突然看了看天空,本就冷峻万分的神色愈发严肃了,隐隐还带着几分严阵以待的凝重。
“怎么了?”秦琢下意识地问道。
梼杌收回目光,低头望向他,勉强回答道:“有人追着我们过来了。”停顿片刻,又道,“真是麻烦,你别乱跑,我去去就回。”
话音未落,那袭白衣就化作一缕轻烟消失在了原地。
秦琢愣愣地看着梼杌曾站立的地方,下意识地反手握住了曳影剑的剑柄。
梼杌对他就这么放心?
他们以前的关系到底好不好?
是战?还是逃?
只不过是犹豫了一刹那,秦琢就感知到梼杌远去的气息在快速地接近,眨眼间就到了身侧。
但是他看不见梼杌的身影,即使知道梼杌已经回来了,周围仍是寂静得可怕,连风路过的声音都清晰了许多。
……不,太安静了。
此方天地的生灵都不敢高声语,唯恐惊动了某只潜伏的凶兽。
是试探吗?
秦琢心念急转,便故作轻松,不动声色地松开了紧握剑柄的五指。
放轻了呼吸,全身心地投入感知中,放任神识与天地冥冥相合,从中抓取那一丝丝的不同寻常。
他兀的微笑起来,带着胸有成竹的从容不迫,负手而立,微微抬起下颌,端起了大家子弟的风雅姿态。
“你回来了。”秦琢的语气充满笃定之意,状似无意地问道,“是谁跟过来了?”
梼杌的身影自阴影中浮现而出,先是头部,然后是脖子、胸腹、双腿,就像是从水面下钻出来的一般。
秦琢目光匆匆一扫,发现梼杌缠在腰上的长鞭竟不见了踪影。
梼杌并未解释自己方才已回来却不现身的行为,只是用一种极为冷淡的口吻,回答了秦琢的疑问。
“一个是现任刑天斧之主,你比我熟,还有一个我不认识。”
秦琢悚然惊声道:“孟子戚!”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他身上确实有刑天斧。”梼杌不以为意。
秦琢死命用指甲掐着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你把他们都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