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显然,在未来,她依然没能阻止自己的死亡。
  那如今,她的垂死挣扎是否还有意义?
  凉琂在一片寂静中突然动了手,左手握着的长剑,散发出淡蓝色的耀眼光芒,一道冷光闪过,凉琂面前那些眼珠便被横着切开了。
  那些被切开的眼珠很快就失去了颜色,黯淡下来,就连眼珠中的“自己”也慢慢失去了生息。
  随着她的动作,其他尚且完好的眼珠也在变化着,有的发丝更乱,有的少了一只手,有的落了泪,有的在疯狂地咒骂着什么。
  凉琂强迫自己不去看,手上发狠,像是在发泄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怒气一样。
  天道没有阻止她的动作,只是静静看着。
  凉琂就这样,一点一点将自己的未来尽数毁灭。
  直到最后,那眼睛里只剩下了一颗尚且完好的眼珠,凉琂才喘息着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凉琂的行为过于疯狂,以至于不小心将自己的长发削落了一部分,她那头如瀑的白色长发如今变得参差不齐。
  而她眼红如血,呼吸间都带着颤抖,抬眸看向空中仅剩的眼珠,缓缓地踩着突然出现的蓝色的泡泡一步一步地走了上去,站在了那枚眼珠的面前。
  眼珠中的她与现在的她一模一样,一样眼眸通红,一样长发散落,一样狼狈不堪。
  凉琂抬起手,眼珠中的她也抬起手,凉琂落下泪,眼珠中的她也落下泪。
  凉琂就这样呆呆地看着眼珠中的自己。
  直到最后,那眼珠中的她居然笑了起来,笑得那样绝望,那样凄凉。
  随后,眼珠中的她缓缓抬起了左手,将长剑横在了自己颈前。
  凉琂看着这一幕,大声喊了几声“不”,却都无济于事,她就像是被什么神秘力量操控着一样,一边摇着头,一边流着泪,却缓缓抬起了手。
  下一秒,鲜血四溅。
  眼珠中的凉琂往后倒去,与此同时,周围传来一声□□摔落的声音。
  凉琂倒在地上时左手还握着那柄长剑,她略有不甘地看向了自己面前那只巨大的眼睛。
  眼睛似乎也垂下了眸,周围无数洁白的翅膀扇动,落下了如雪般纷扰的白色羽毛,慢慢将凉琂掩盖。
  眼睛无悲无喜,无波无澜。
  凉琂就这样盯着眼睛,在最后一片羽毛落下,盖住她那双被鲜血染红的眼睛之后,没了呼吸,至死,她都没有合上自己的眼睛。
  而在凉琂死后,那巨大的眼睛又缓缓合上了,周围的翅膀也往里收拢,再次将眼睛遮盖起来。
  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清休澜就是在这时进入的。
  就在他踏入此地的瞬间,画面顿时倒转,原本高悬于天空之上的眼睛就像月落一样潜入了地底,取而代之的,则是一颗正在跳动着的鲜活心脏。
  清休澜没有察觉任何异样,就像一片落叶从树上坠落到湖面那样,轻轻地落在了地上。
  他盯着面前的心脏,微微偏了偏头,皱着眉。
  “殿下。”
  突然,一道声音出现,打断了清休澜的思绪,他转过头,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
  然后清休澜就见到了一个让他略感意外的人——是他第一次在梦中来到长乐天时,见到的那个似男似女,自称是看护灵松的小仙
  清休澜认出了来人,随后开口唤道:“井柏?”
  “殿下还记得我,真是荣幸。”井柏微微俯身,朝清休澜行了一礼。
  “你为什么会在这?”
  清休澜心中疑惑,毕竟他是来见天道的,结果天道没见着,只见着颗心脏,还有这位小仙,怎么看怎么可疑
  井柏却没有回答,只是叹息一声,随后抬起手,一颗长得郁郁葱葱的高大松树便拔地而起。
  一位被松树护在中间的少女缓缓从树顶落下,清休澜一眼认出了那位少的身份,随后闪身上前,甚至等不及少女落地,直接从空中接过了她,随后又灵巧地落在地上。
  在清休澜怀中的,正是昏迷不醒的凉倾。
  井柏没有阻止清休澜的动作,只摇了摇头,又用松针编织成了一青色头冠,然后随手一丢,就将其戴在了凉倾头上。
  “鲛人一族的女皇陛下陨落了,你怀中这位,便是鲛人一族未来唯一的女皇了。”
  “凉琂死了?”清休澜伸出手,探了探凉倾的脉,可惜清休澜不精于此道。并未探出什么名堂,但凉倾呼吸平稳,心脉也并无异常,想来无碍。
  即便如此,清休澜还是唤出一道神力送入凉倾体内,随后又抬手布下一道结界护住了凉倾,这才站起了身。
  “那么浮生也死了,死哪儿了?”清休澜扫视了周围一圈,并没有看到尸体,甚至连鲜血都没有。
  井柏依旧没有回答。
  好在清休澜本也是来阻止浮生与凉琂毁灭天道的,她们死了也算给清休澜省事——虽然也料到了她们大概率不会成功。
  不过清休澜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皱起了眉,眼神飞速从凉倾脸上划过,道:“……鲛人一族迟早要灭亡,凉倾待在人间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她若要回鲛人海,那就必死无疑。”
  “她留在长乐天沉睡,等到一切安稳之后再回去,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三言两语之间清休澜便为凉倾规划出了一条活路,随后,他抬起手,又给凉倾施下了一道昏睡咒。
  “殿下本不用这么麻烦的。”这时,井柏却开口了,随后,他在清休澜略有惊讶的眼神中低着头,缓缓说道:“殿下继任天道一位后,只需下放一道旨意,便能使鲛人一族起死回生,长存不灭。”
  “……”清休澜听到这话却沉默了,直到现在,他依然难以接受自己会和这辈子最痛恨的天道扯上千丝万缕,理不清剪不断的关系。
  也不知道他在成为天道之后。是会离他一直追求的自由更近一步,还是更远一步。
  一想到未来的自己可能会假惺惺地颁布什么“天道赐福”,清休澜就止不住想笑。
  井柏就像在给清休澜做什么成为天道之前的评估测试一样,虽然井柏没睁眼,但清休澜依旧感到了井柏肆意打量自己的眼神。
  “待殿下成为天道之后,甚至可以扭转时间,去弥补曾经遗憾的事——比如那场本可以避免的大雪。”
  在清休澜骤然警惕的目光下,井柏神色未变,继续说道:“或者——那场并不圆满的庙会,甚至之后本能处理得更加妥善的绑架与决裂。”
  “你看了我的记忆。”清休澜脸色难看,笃定说道。
  井柏没有否认,甚至还大方地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是的,在殿下去阴阳司寻找身体时,我就在殿下的记忆中做了点手脚。”
  “请殿下原谅我,我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井柏双手合拢,随后像一位虔诚的僧人一样,低下了头,又给清休澜行了一礼,接着说道:“毕竟一个兢兢业业打了几十万年工的卑微打工人想给自己选一个好说话些的上级,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大,清休澜蹙起了眉,直觉井柏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问道:“什么意思?你到底是谁?”
  “……我和你一样,殿下。”井柏沉默两息后,开口答道。
  说着,井柏终于缓缓睁开了眼——他竟然也有一双和清休澜一模一样的金眸。
  “我和你一样,都是作为天道的意志诞生的,我是最早的那一个。”井柏眸中似有悲伤,他看着愕然的清休澜,继续说道:“玉明堂是第二个——但如你所见,我们都是失败品。”
  “玉明堂现在坐着的位置,原本是属于我的。”井柏语不惊人死不休:“但在我失败之后,就被新上位的她踢了下去,成了最边缘的一位看护植物的小仙。”
  清休澜看向井柏的眼神逐渐从警惕变成了戒备,按照井柏这个逻辑,他如果想复仇拿回本属于自己的位置,也是不足为奇的。
  井柏似乎看出了清休澜内心的想法,又轻轻地叹了口气,道:“我很累,殿下。我在这长乐天待了几十万年了,沧海桑田不知看过多少遍,我只是想为自己寻找一处安身之地。”
  说着,井柏慢慢地走到了清休澜面前,语气很轻:“毕竟我和殿下一样,都是不死之身,活在这世上,只有无穷无尽的折磨。”
  “我看过殿下的记忆。我很喜欢殿下,我觉得如果是殿下的话,一定能够成功杀死如今的天道,取而代之。”
  “保护了这位女孩,让她安然无恙,便是我给殿下的投名状。”井柏几乎靠在了清休澜身上,抬起左手,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凉倾,说道:“我会帮助殿下。”
  “……灭、天、道。”
  井柏就像活了太久,终日不得解脱的男鬼一样,贴在清休澜的耳边,一字一句地轻声道。
  “……你想要什么。”
  井柏笑了一声,他支起腰,转过了身,回眸看着清休澜,那双金眸正微微发着光,“我说了,我只是想为自己寻找一处安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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