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是福是祸,不该由我一人评说。至少灵气对人类而言,的确助益良多。”沈灵摇了摇头,伸手整理起桌面。
  “那浊气呢?”
  沈灵动作一顿,就见孟玄终于缓缓睁开了那双银色的双眸,用扇子遮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一字一句道:“灵气浊气相伴相生,只要灵气依旧存在于世,‘堕阴者’就永远无法被彻底根除。”
  所谓“堕阴者”,是指那些吸收了过多浊气,从而被控制心智,无意识杀戮与破坏的人。早在灵脉刚出现于世时,堕阴者便存在了,赶不净,杀不绝。哪怕如今已过去千年,人们依旧奈何不了堕阴者,想让他们停止杀戮,唯有“杀死他们”一条路。
  天机宗底下那条长千余公里的灵脉就过于庞大,为此,天机宗宗主设下了一道巨大的法阵,将灵气与浊气分隔开来,确保天机宗众人能从中获取的只有干净的灵气。
  但灵气与浊气相依而生,光取走灵气,只留下浊气哪里能维持平衡?所以那道巨大的封印法阵需要一块“镇石”。浊气会逐渐侵蚀法阵,“镇石”的作用就是替法阵承担浊气的侵蚀,使法阵能够运转不歇。
  而体质特殊,能够同时吸收容纳两种气体的清休澜就是这块“镇石”。
  这就是天机宗分离浊气的大阵存在的最重要的原因。
  要说这世上有谁能够打包票说自己绝不会成为“堕阴者”,那就只有能够接纳浊气,与之共存的清休澜一人。
  虽然清休澜不能化浊气为自己所用,但浊气也不会给他带来本质上的伤害——只是动用灵力时浊气会和灵气一同流过经脉,产生剧烈痛感而已。
  “堕阴者危害一方,不应存在于世,以死入阴阳轮回转世,方为解脱之法。浊气若能彻底散于世间,则大善也。”沈灵肯定道,迟疑了一瞬,又接着低声说道:“但灵气随之一同散去后,我等,与修仙界各宗门,是否还有存在的必要?”
  现在大部分阵法和结界,与各种新发明的事物,皆以灵力驱动,失去灵力后,这世上的绝大多数阵法结界,就都要遗失在岁月的长河中了。
  孟玄不以为意道:“没了灵力,你就不是你了么?别小瞧人类智慧,就算灵脉彻底枯竭,所有以灵力驱动的事物全部报废,也迟早能够再次复原。十年不够就百年,百年不够就千年。”
  沈灵透过轩窗看向静谧的夜空,静默两息后答道:“但愿如此。我只怕,有人为了延缓灵脉枯竭,做出惊骇世俗的事来。到那时,恐怕当真要‘天下大乱’了。”
  ——
  虽然“灵脉枯竭”听起来是件大事,但它变化的速度却并不能以肉眼观测。夜晚过去后,太阳照常升起,与过去的每一天一样,并无任何不同。
  “真高兴你和清长老能留在凌月剑宗,相信我,你们一定会在这里度过相当愉快的一段时光。”
  第二日早,清休澜留在雎云宫中“躲懒”,应听声则带着身后的两个“小跟班”去找云青了。
  云青很热情地接待了他,在柯麒柯长老友好且欣慰的目光下领着应听声在凌月剑宗四处参观。忽略背后两道炙热的目光的话,应听声倒是很有兴趣多了解一些自己以前从未见过的东西——好吧,忽略不了。
  “当然。凌月剑宗比我想象中更加有趣——可以坐人的,低空的云。我是说,这样存在于童话中的东西居然出现在我眼前,太神奇了。”应听声尽可能不去看身后那两位毕恭毕敬,但视线从未离开过自己的弟子,与云青交谈道。
  伪装成狐狸的乘黄团子慢慢跟在应听声身边,像是没睡醒一般打了个哈欠。
  “这是师兄很久前的发明,因为八峰上有些没有修缮□□路十分难走,为了方便住在这里的老人家上下,‘飞云撵’就此诞生。”云青说到这时眼神中满是敬佩,说完这句话后眼中的光却轻轻闪了闪,接着轻声说道:“但除了那些腿脚不便的老人家,宗内大部分人都觉得师兄不该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上。他们总对师兄说‘你应该将所有精力都用在修炼上’。”
  “‘没有意义’?飞云撵若能普及,不知造福多少人家。这样惠及百姓的发明,怎么能称为‘没有意义’呢?”应听声难以置信地问道。
  云青笑了笑,解释道:“可是小友,飞云撵根本不可能普及的。因为这样需以灵力驱动的发明,对普通人而言犹显‘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就算他们可以用灵石中的灵力驱动飞云撵,这买灵石的钱,又要从何处缩减?”他抬手抚了抚面前柔软的云朵,道:“凌月剑宗腿脚不好的老人家只有很少很少一部分,所以飞云撵对凌月剑宗而言,就是没有意义的发明。”
  “飞云撵尚可改进,总有办法能够让它无需再以灵力驱动,但如果……”应听声与云青走进一片阴凉,失去阳光照映后,应听声的眼眸微微暗了下来,那黑眸中细碎的星光却依旧明亮。
  “如果所有宗门都将其称为‘没有意义的发明’,那那些普通的老人该怎么办呢。他们,他们的下一辈,下一辈的下一辈,就再也等不到云落下民间的那一天了。”
  第14章
  云青闻言深深地看着尚且年幼的应听声,站在原地静默了片刻,随后感叹道:“小友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觉悟,令我羞愧。若宗门中人皆如小友般,那‘海晏河清’、‘福祉盈门’就绝不只是文书上的一句空话了。”
  应听声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视线没有聚焦,听到云青这样说,也只是礼貌地笑了笑,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他才问道:“……这‘飞云撵’,是你师兄做的最后一件作品了么?”
  云青站在光影交界处,树叶的影子在他的脸上摇晃,他抬手遮住了刺眼的阳光,道:“或许。但我希望这不是。”
  “那你师兄的其他发明,方便让我一观么?”应听声想了想,诚恳地提出了请求。
  云青垂眸看着面前的飞云撵,而后又转过头看了看应听声身后那两个眼观鼻鼻观心的弟子,淡声道:“师兄发明的那些作品很早之前就已经被……尽数销毁了。飞云撵是师兄千恳百求才被留下的,也只有这一撵。”
  他抬手轻抚腰间佩剑上的剑穗,剑穗上同样系着云浪结,云浪结上同样有一颗熠熠生辉的云浪珠。
  云青的细微动作被应听声遮挡,旁人不得见。应听声抬眸看了一眼云青,随后不动声色地垂下眸,观察着他手间的动作。
  云青用右手摩挲着云浪结的第四结,见应听声察觉,他才缓缓停下动作,道:“你想见,唯有时间倒流,回到从前,方才得见了。”
  应听声微微偏头看了看身后的人,然后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在那两人看不见的地方朝云青一眨右眼,道:“如此。时候不早,清前辈寻不到我该着急了,下次再见吧。”
  说完,应听声蹲下身抱起了坐在一旁跃跃欲试想跳上飞云撵的狐狸团子,往来时的方向走去。这团子的脖子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项圈,上面挂着一盏小小的琉璃灯,正微微晃动着。
  清休澜靠在雎云居院落凉亭中,撑着头看向凉亭屋檐上挂着的,随着微风摇晃的普通灯盏。设在周围的法阵一动,应听声从大门走了进来,跟在他身后的两位弟子被法阵勤勤恳恳地拦在了门外。
  应听声抱着团子走进院落左右看了看,很快发现了坐在凉亭看他的清休澜,朝着凉亭的方向走了过来。
  清休澜在原地未动,等应听声靠近之后,反倒先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你这神兽崽起名字没有。”
  应听声一愣,那神兽崽就从他的怀中跳了出去,跑到清休澜身边嗲嗲地叫唤着,身上的每一根绒毛都在对清休澜说:快来摸我呀。
  清休澜垂眸看着面前翻着肚皮的毛绒团,没有伸手的意思。
  “还没有,前辈想给它起个名字吗?”应听声可没办法像这小兽一样从凉亭靠背处直接跳进去,他绕了个路,从一旁的阶梯上走了上来,站到了清休澜身边。
  清休澜轻轻摇了摇头,开口道:“既然它由你负责,名字自然也该由你起。”
  应听声低头看了看试图往清休澜怀里钻,又被一层薄薄的结界挡住的小兽,迟疑道:“……我还没想好。就先叫团团吧。话说它是……公的母的?”
  “唰”一声,一道灵力将在椅子上打滚的小兽托了起来,清休澜慢吞吞地看了看,然后将其重新放了下来,答道:“幼年雄性乘黄。”
  清休澜伸手在乘黄脖子上挂着的那盏琉璃灯轻轻一抹,琉璃灯微微亮起,又很快暗了下去,就像对清休澜眨了眨眼。
  应听声动作自然地将四脚朝天的狐狸团拎起,然后抱到一旁,它在外面走了一圈,爪子没擦,脏兮兮地就往人家衣服上蹭,没被丢出凉亭都算清休澜脾气好。
  随后,他才转过头来对清休澜说道:“刚刚云青前辈说的那些……前辈怎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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