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吏部尚书的位置很特殊,没有任何一任吏部尚书是从一品的位置升上去的,全部都是在其他六部担任过侍郎之后才会调去吏部。
  同样的,同一个衙门,一把手出了任何问题,基本不会从二把手里选人上位,这是最基本的朝堂规则。
  吏部左侍郎何礼投缳自尽,这绝对是一件令朝堂沸腾的大事,皇帝与内阁都十分关注。
  要是换做去年,皇帝本人必然亲自主持小会,定下查案的人,再等待结果。
  但如今不是有太子了嘛,太子可是国之储君,皇帝理所当然的就将事情交给了太子安排,他手头还有盐税暴雷的大事要处理,阁老都跑那边去了。
  何礼死了,事情无从更改,只不过是查出谁是凶手再探究背后的问题,而盐税说不定还能挽回一二。
  太子本人有些烦,她烦的开始玩核桃。
  曲瞻已经调整好情绪去和大理寺的人扯皮,扯的非常有水平,毕竟他祖父摆在那里,他不是不懂装懂的人。
  既不是不懂行的人,大理寺的人就愉快的把人纳入了小圈子。
  “脚下的痕迹能瞧出来,这是下定决心就自己套了绳子上去的。”
  “没琢磨多长时间进门小半个时辰就定了。”
  “绳子从何处来?”曲瞻问。
  何礼是个标准的文官,书房里最多是书,连水果刀都没有,这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最好诠释。
  文官还爱留长指甲,老一辈的尤其喜欢这样。
  何礼的小拇指就留着不短的指甲,但凡是被人逼着上吊的他的指甲就不会那么完整,总会有一些损坏。
  “绳子是粗麻绳,府上在修一个凉亭,工人的工具都摆在那儿,他应是自己顺手拿的。”
  细节、逻辑、现场还原都非常完整,但听着听着曲瞻就感觉古怪,他挑眉一瞧,这怎么光还原现场探究自尽过程,不讨论因何而死啊?
  “诸位,这方向是否有些偏了。”
  大理寺几位官员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推搡着让一个面嫩的年轻人上来同曲大人交谈。
  年轻人脸色有些古怪,他态度不太好,开口道:“小曲大人,您是谁我们都认识,可我们大理寺的事您掺和这也不太合规矩吧。”
  呵!
  曲瞻笑了,灿烂的笑容看的人心里发毛,他从来不是个脾气好的人,他抬手点点几个大理寺的人。
  “诸位,这话同在下说合适吗?”
  “人死了,你们现场查的清楚,让你们过来是还原现场吗?难道不是让你们查案吗?”
  “你们来是做什么的?”
  “消耗一些体仁殿的茶水?”
  曲瞻年纪不大,但在这一群人官位最高,大理寺来的也不是那几位,他毫无顾忌的骂个透。
  贺云昭注意到动静没说话,大理寺的人的确有些躲事,吏部那边给的压力太大,他们不太敢。
  吏部的做法也没问题,他们的人投缳死了,死人的名声才更要维护。
  她是太子,皇帝之下最大,但只要不涉及皇位,他们有自己的利益要维护,贺云昭也不能拿身份去压人,朝堂不能这么玩。
  能力的确没有问题,但态度不对,一门心思绕着何礼的行动来,大理寺摆明了不敢查别的地方。
  曲瞻过去骂一通才是最有效的,但也不能任由继续下去,不然曲瞻作为一个名不顺的上司就需要自己给自己台阶下。
  这个台阶一给,威望就没了。
  贺云昭忽视了周围几人的表情,扭头给了顾文淮一个眼神。
  顾文淮很快起身走到一旁去,他伸手抱着曲瞻拦一把,对着这边说曲大人就是着急出结果,您别介意。
  对着另一边再讲,大理寺的人也不容易,线索少没办法,大家心里都急。
  曲瞻很快被‘劝’的平静下来。
  大理寺的人也能好好说话了。
  被推出来的年轻人叫姜杉,人虽年轻,但确实大理寺这帮人的领头。
  他往曲瞻面前一站,神色有些无奈,叹口气道:“小曲大人,实话实说,我们几个的确方向没对,但这也不能怪我们,您要我们查死因没问题,保准给您出一份详细的折子出来,但要再往后查,我们大理寺的人还没那么大能耐。”
  姜衫让小曲大人讲讲道理,他们大理寺是负责审理京城官员犯罪、京畿地区徒刑以上案件,各地的疑难案件都会报过来。
  他们大理寺虽然也承担一些查案的责任,但大部分案件送到他们这已经很清楚了!
  贺云昭明白,这属于体制问题,审案的衙门有很多,专门负责查案的却没有,查案的权力分散到所有有能力审案的衙门。
  包括刑部、大理寺、大宗正司、鸿胪寺,甚至还有御史台。
  但体制问题是体制问题,大理寺的人态度有问题还是要及时处理的。
  她作为在场地位最高的人,是不能因为仅凭自己感觉出来的小事发火的,这个坏人就需要曲瞻去做。
  曲瞻在这个方向非常有潜力,他本身脾气就算不得好,人也容易炸,又是个标准的三代的出身。
  平日里在衙门收敛很多,但在这个场合他很明白自己需要做什么事。
  他一脸怒火对着大理寺的人,从衙门骂到本人,骂到大理寺的人抬不起头,顾文淮看着情况跟他配合一二。
  这小会儿,太子殿下就在不远处坐着喝茶,态度给的十分明显,大理寺的人也不抱什么侥幸心理,什么都敢说了。
  姜杉带人重新回来后,他被骂的灰头土脸,恭敬的对着贺云昭一拱手。
  贺云昭端着茶杯不紧不慢的拨茶叶,翘着二郎腿歪在椅子上,她脸上冷冷淡淡,没说什么。
  朝堂上的百官,能混到她面前就没什么青涩新人。
  一个个都是老油条了,跟他们发火没必要,用的多了反倒显得她这个太子无能。
  姜杉被骂这一通也是想明白了,吏部给的压力确实太大,这位殿下也不是好糊弄主,总要哄住一个。
  他抹了一把脸,在东宫一众官员的激烈争论中,他低声对着太子道:“殿下,臣等虽查不出什么别的原因,但能肯定,何侍郎是畏罪自尽。”
  在一众各种阴暗猜测中,姜杉的看法最有意思。
  贺云昭来了精神,她身子也坐正了,“继续。”
  姜杉给出了最合理的解释,“官员投缳摆不脱两样,要么是自己有罪,要么是有人威逼,何侍郎身居高位,即使有人威胁也不是没有破局的路子。”
  何况威逼都是拿着家人威胁本人,哪有直接威逼本人的,唯一的解释的就是何礼自身有罪。
  这种事倒是多,文人总是清高自傲,名声比他们的性命还重要。
  一旦发现自己罪有被暴露出来的可能,那种失去一切的恐惧就会令他们走上极端。
  吏部官员掌握最大的权力,堪称六部之首,其他衙门都要卖一个面子。
  何礼为吏部左侍郎,下一步的位置大概是其他衙门的尚书或去翰林院为大学士,他这样的文人是绝接受不了自己名声污浊。
  贺云昭放下茶杯,她看向姜杉,问:“那要是有人想让他死,故意让他以为自己的事会暴露出来呢?”
  姜杉愣住,抬眼看向太子殿下。
  贺云昭很年轻,比朝堂上绝大多数人都年轻,面庞还很稚嫩,秋天贴了点秋膘脸颊还圆了一点,皇后爱的不行。
  她眉眼浓烈的像是从画中走出的人,平日里还总是笑模样,看起来很好相处。
  但此刻说出的话,让人浑身发寒。
  “何礼死了没有任何贪污受贿或谋害的案子出来,他的死已经让一部分人受益了,是不是?”
  面对太子的询问,姜杉艰难的吐出一个“是”字。
  贺云昭又问:“何礼为何选择投缳呢?”
  姜杉没有说话。
  贺云昭轻笑一声,扭头看向曲瞻,“你认为呢?”
  狐狸眼微微眯起,曲瞻伸手弹弹衣袖上的灰尘,淡淡道:“报复。”
  何礼在报复逼迫他死的人,于是选择投缳这样的方式。
  他若是惧怕名声被毁,那应当清楚自己死后事情还会被重新翻出来,所以他应当选一个不被人注意也不会牵连家人的方式,例如失足落水。
  何家恰好有一个水池子,但他没有投水,而是从水边正在修建的亭子经过拿走了那段粗麻绳,在书房投缳自尽!
  贺云昭笑眯眯的撑着脑袋看向姜杉,“孤这个猜测是不是更合理呢?”
  姜杉沉默了。
  贺云昭轻笑一声,眼中划过一抹利光,“十日,孤要一个结果。”
  “朱雀司会同步查案,若大理寺没查出什么线索,那……”
  姜杉浑身一冷,瞳孔瞬缩。
  贺云昭还是温和的模样,笑道:“孤没耐心陪你们玩查案的游戏,能者上庸者下,明白吗?”
  姜杉立即起身,宽袖在空中划出一道白刃,“臣必克此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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