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但如今的裴泽渊比她还高半个脑袋,肩膀宽阔腰身劲劲,这样一个偏男性的形象太亲近的照顾她,会令她不太自在。
  裴泽渊心里不乐意,怎么他成了大人就不能叫他照顾了。
  他成了大人有了经验照顾的应该更仔细才对!
  他盯着贺云昭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冷白的肤色在昏暗的马车内有种隐晦的晦涩,视线紧紧的跟过来。
  贺云昭察觉到,她扭头看回去。
  她身上是一种冷香味,不是什么香料,只是常年浸在笔墨中那种苦香混着惯用的果木香。
  鼻尖嗅到了桂花酒的气味,裴泽渊喉结滚动,他瞳孔一颤移开视线,问道:“今日打了李晖,还要给个说法。”
  安王在他脑袋里没留什么痕迹,像什么流动的东西一样从他大脑上滑过,浮现在脑海里是贺云昭。
  即使她就在他面前,但脑海中还是回忆起她的面庞。
  那似乎是下雪的一日,他去了贺家……
  满屋书墨之气,贺云昭坐在书桌,神色疲倦,眼角眉梢压抑着一丝情绪,似乎是书本已经耗光了所有了情绪,所以整个人又冷又疲……
  两道身影重合……人就在眼前……
  他视线移回,再次落在贺云昭身上。
  贺云昭啧了一声,安王啊。
  她道:“明日你先去安王府致歉,只要做了他们就说不出什么,也没有理由去陛下面前告状,只要他们不提,陛下也不会多管什么的。”
  她抬手摸摸额角,沉思片刻道:“我打算给安王府找点麻烦。”
  “明面上他们会接受道歉,背地里说不定还会做什么,倒不如先下手为强,让他们无暇他顾。”
  她眼中隐隐兴奋,这种挑拨干坏事的感觉还真是不错,她道:“咱们也能瞧瞧安王父子斗法。”
  李晖的致命缺陷之一就是他有个亲爹,这点上自然比不得庆王有优势。
  但问题是没人会说出这种话来挑拨,能附庸安王的都是经过他老爹挑选的人,老安王可是把自己儿子拿的死死的。
  但要是李晖一旦知道了有个亲爹是他的劣势,那他情绪必然发生变化。
  贺云昭针对的可不是老安王,因为安王那个蠢货定然是斗不过亲爹的。
  只是老安王一旦发现儿子有情绪不对劲自然会开始防备自己儿子。
  她抬手按按自己的手指指根,愉悦的想自己的谋划。
  父子版黑暗森林法则,你敢赌他是孝顺儿子吗?敢赌他是慈父吗?
  “到时候你可不要觉得我下手狠辣。”
  裴泽渊神色一慌,意识回归,他低下头道:“不狠,是应当的。”
  “哦?”贺云昭玩笑地看着他。
  裴泽渊道:“安王府势力强于贺家,有强弱之分,再狠辣也不为过。”
  贺云昭骤然屏住呼吸,惊叹的打量裴泽渊,这是她欣赏裴泽渊的一点,从来不扯什么良善的大旗。
  她与安王府之间,不仅是强弱高低之分,实际来说安王府为尊,她为卑。
  本就处于劣势地位难道还要把自己的善良用在别人身上吗?
  父子相残似乎太过残忍,但若是安王父子一道对付她,那痛苦的可就是她了。
  对上位者来说轻轻的一次惩处,于下位者而言就是灭顶之灾。
  她笑道:“世子爷长进不少。”
  “跟你学的,”裴泽渊道:“你讲如何做,我去,反正我是坏人,坏事我来做就好。”
  他神色淡淡,他知道他对裴尚玄的态度被很多文官抨击,御史台甚至有弹劾他的奏折,只是他没影响到别人的利益所以声量不是很大。
  贺云昭无奈,她伸手搭在他肩膀上,轻拍两下,“你可不是坏人。”
  “我问你,裴尚玄对你坏,他是不是恶人?”
  裴泽渊点点头,“是。”
  “梁阁老斥你不孝,他是不是恶人?”
  裴泽渊犹豫了,其实梁阁老斥的也……
  “对,他是恶人。”贺云昭肯定道。
  她道:“一个人欺负你,一个人是坏人,两个人欺负你,那两个人是坏人,朝堂上要是都骂你,那说明恶人联合在一起了。”
  裴泽渊瞳孔颤抖,还能这样解释?
  贺云昭心满意足,没错,就是这样。
  两人一路闲聊,马车骤然一缓,驶入巷口。
  扬鞭的声音激起鸟雀,纤细的叶片打着旋跌进车内,贺云昭掀起帘角,她一怔。
  明月清亮,繁星河水流动,静谧美好。
  “表……哥?”
  贺云昭诧异的扭头,“你叫什么?”
  裴泽渊耳根红的要熟了,他又轻声喊了一句,“表哥。”
  “咱们有亲的。”他有点期盼道。
  贺云昭哑然失笑,眨眨眼睛眼睫轻颤,她像对小表妹那样,抬手摸摸裴泽渊的脑袋。
  裴泽渊低下头让她摸的更顺手。
  手收回时从脖颈、脸侧滑过,激起一片细细麻麻的痒,脸颊上的细小汗毛都在昂扬着竖起要随着那素白的手指一道飞起。
  裴泽渊耳鸣如雷,他听不见任何声音、看不到任何东西,只有那只手的气味萦绕在鼻尖。
  一定喜欢我吧,他想。
  不是。
  是他的心在跳……
  他第一次这样清楚的意识到,那些错乱的思绪与怀疑,不是贺云昭心悦他。
  是……是他……
  他送贺云昭进府,夜晚的微风滑过脸颊,马车内拆下了累人的银冠,发丝飞起落在他面前。
  伸手……滑过……他抓不住……
  他扭头看过去。
  缓缓抬起的眼……微蹙的眉……月光下莹润的侧脸……困倦后眼角沁出的一点湿润……
  喜欢是一种什么感觉?
  他人生中第一次、仅有的一次,发自内心的认为自己好可怜……
  可怜我吧……在这一刻……他开始祈求。
  贺云昭扭头看向裴泽渊,撞入他眼中。
  十七岁的少年藏不住一切情绪。
  她抿唇,神色稍冷,道:“多谢了,天色不早,你也早点回府吧。”
  裴泽渊缓缓点头。
  他转身迈步,离贺云昭越来越远。
  人的一生中总有这样一个时刻,心神晃动的刹那既是动摇也是偏离,心脏片刻的颤动后再次回过神继续走自己自己认定的路。
  可人世间最动人的也正是这样的时刻,那是灵魂上细小的切口,像是被不知道从哪里路过的月老玩笑般用红线抽了一下。
  大多数的人擦肩而过时意识不到这样的瞬间,再走几步才会恍然发觉,有人苦笑一声越走越远,有人猛然回头驻足在原地。
  而裴泽渊是猛然回头后迈一步的人,他不管这一步是向前还是向后。
  一步找不到,他就迈两步,两步找不到他就迈三步,九十九步找不到,他就迈一百步、一百二十步!
  脚步顿住,他毫不犹豫的转身奔去。
  在翠玲关门的前一刻他的手出现在门框上。
  “啊!”翠玲一声惊叫。
  贺云昭问道:“怎么了?”
  裴泽渊紧张的手发抖,他咽下口水,道:“我还有事说。”
  贺云昭垂眸,“时间不早了。”
  他手牢牢按在门边上,声音紧的发颤,“我说完就走。”
  贺云昭心下一叹,她抬眼,道:“翠玲,让他进来吧。”
  裴泽渊进门,他一步步靠近坐在榻上的贺云昭。
  翠玲关了房门守在门外。
  一步步靠近,眼前的人越来愈清晰,裴泽渊才意识到自己莽撞了。
  贺云昭喜欢男子,但不一定喜欢他,他不喜欢任何人,只喜欢贺云昭。
  他盯着贺云昭的眼睛,只能看到眼眸中的冷静与克制,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心沉沉的落入泥泞中,他咬紧牙关,还是一步步走近。
  脚下似乎发颤,他的力道能一脚将人脑袋踢碎,如今在软软的地毯上竟连走路都发颤。
  贺云昭是个很强势的人,只是大多数时候包装的太好,以至于会认为脾气温和。
  才子的外衣是最大的伪装色。
  诗人、才子,合该是敏感的、多情的,可她不是。
  裴泽渊停住脚步,他单膝跪下……
  缓缓抬起头,他容貌锋利逼人,有少年的青涩与青年的矫健,泛红的眼眶昭示了太多太多。
  贺云昭瞳孔颤动,她看着身前跪下的少年,一时间大脑宕机,说不出任何话来。
  裴泽渊仰着头,他望着贺云昭,尽全力降低自己的一切锋利,声音都刻意软了许多。
  “你喜欢男子。”是肯定的语气。
  贺云昭没作声,算是默认,这也不算太难猜,有的顶多是猜她风流玩的花,男女通吃。
  裴泽渊却是第一个把她喜欢男子的事说出口的人。
  裴泽渊继续道:“你不会找外面的人,找我最合适,我会言听计从,但有吩咐绝不反驳。”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