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门房神色古怪的点点头,贺云昭没在意。
  她转身刚往马车方向走了四步,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她疑惑扭头。
  一穿着青色布衣的老者快步从她身边走过,绕了一个弯,噔!噔!噔!他站在了贺云昭面前!
  老人脸上故作疑惑,“你是?”
  随即一脸笑容,用恍然大悟的口气道:“原来是贺云昭啊!”
  贺云昭一脸迷茫,“您是?”
  老人长呼一口气,他老神在在道:“老夫廖应洹。”
  廖应洹!
  廖应洹?
  贺云昭蒙了,只听廖大儒开口道:“没想到今天能在老夫家门口碰见你啊,我与你师父关系较好,叫我一声师伯就是了。”
  “来,师侄跟着师父……啊不是……跟着师伯进门来喝盏茶休息休息。”
  廖应洹当然是不接受贺云昭致谢,这是他老人家的原则!
  但是又没说不可以在他家门口碰见嘛,嘿嘿!
  贺云昭大脑宕机了,被一路推着后背进了廖府,还进了凉亭。
  凉亭内已经置办好两张太师椅,中间一棋桌,另一侧则是一张红木书桌,上好的熟宣早已铺好。
  廖应洹急忙道:“来来来,快把那首石灰吟写给我看看,那帮臭小子只拿出一张手绢来。”
  手绢上用炭笔记录下来的诗虽然也难得,但老爷子没好意思要。
  需要先了解一件事,手绢在大晋多半是女眷用的,男人门平日里带着擦手的东西叫汗巾子。
  那手绢上面还绣了一朵小花,老爷子没认出来也不想知道弟子是怎么拿到手绢来记录诗句的,干脆摆好工具叫贺云昭帮着再写一遍。
  贺云昭这才反应过来,她哑然失笑,廖老竟是一个如此活泼的性格。
  “贺兄。”一道刻意压低的沉稳声音传来,贺云昭循声看过去。
  “曲瞻?”她惊讶。
  曲瞻着一身青蓝色妆金圆领长袍,他锋利的眉眼没有一丝波动,微微顿首,是最好看的角度,他淡淡一笑。
  贺云昭:“……”好熟悉的装感……
  廖老一撇嘴,“别管那小子,你先把诗写出来。”
  贺云昭无奈,被拉着到书桌前,砚台上有磨好的墨,她从笔架上挑了一只中号毛笔。
  已经明白廖老的意思,这首诗豪迈大气,用小号毛笔反失其味道。
  毛笔虚白的笔尖浸入墨水中,提笔轻点,悬腕,落笔!
  廖应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这张宣纸。
  贺云昭自己平日里更偏爱楷书,而且最喜欢字体大小几乎一致十分公整的写,写完后的字体整齐到让她很快乐。
  但其他的字她也会写,此刻心情十分快乐,被廖老的操作逗的笑意都憋不住。
  手腕用力,一挥而就。
  廖老凑近一瞧,啧啧称赞,“这笔字是用了功夫了啊。”
  曲瞻只是瞟了一眼那张宣纸,注意力便放在了贺云昭身上。
  他要等贺云昭先开口和他寒暄。
  贺云昭走了过来,嘴角一弯,她眼睛浮现笑意,“多……”
  曲瞻快速开口:“知道你的事后,我气了好几天,那理国公未免太过份了,我听祖父说,你御前奏对十分得体,杀的那理国公节节败退。”
  贺云昭:“多……多谢你告诉曲老。”
  曲瞻:“!”
  “就这一句?”他难以置信。
  贺云昭憋不住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
  两人齐齐被拉到棋桌旁下棋,贺云昭此刻备受廖大儒宠爱,先一步坐在对面。
  十二手后,廖大儒抬头看着她,“老夫不想说难听的话。”
  贺云昭讪讪的摸摸自己的耳朵,她起身让位。
  曲瞻在旁边已经快急的抓头发了,他一坐上位置,立刻拈一颗棋子快步落下。
  贺云昭:“哇。”原来还能这么下。
  贺云昭的下棋水平一般,停留在能看懂的阶段,但是真下的时候就麻爪了,只会背棋谱,半点不会自己变通,偶尔还有灵光一现。
  在廖老对她好感度最高的时候都能把老人家逼的要骂人,可见其‘天赋’。
  曲瞻可是前一届的小三元案首,如果不出意外,他会一直比贺云昭快三年。
  出身书香门第,祖父是阁老,从小各种资源堆着长大的,且他本人还真是有天赋。
  短短二十手已经稳住了贺云昭先前的劣势……
  五十一手,廖老面色收了笑意坐直了些。
  八十六手,廖老沉片刻才落子。
  一百三十二手,曲瞻落子后笑着活动了一下脖颈。
  一百四十一手,贺云昭惊呆了!
  她跟穆砚下棋两个人能多能下到四十手就完蛋,曲瞻竟然在她前面十二手的劣势之后还能力挽狂澜!
  随着廖老一声叹息,贺云昭忍不住晃着曲瞻的肩膀,“赢了!赢了!”
  精致的脸上是惊讶的喜悦,她紧盯着棋局从头看到尾都不明白曲瞻究竟是那一步下了圈套。
  曲瞻下巴扬的高高的,他神气极了,被摇晃的扭来扭去也笑的不行。
  他得瑟的一扭头,正好瞧见贺云昭笑的整个人都融化了。
  这小子长的还挺好看,就比他差一点吧。
  哼哼,现在知道他的厉害了吧,小露一把的曲瞻得意极了。
  曲瞻是天资聪颖的后辈,贺云昭是廖大儒极喜欢的学子,既然来了廖府,在大儒门前少不得一一考较探讨。
  秀才已经初步具备了议政的资格,二人之后继续考举人、进士需要学习的重点也只要一个,议政。
  廖大儒问:“今之税制,如何?”
  曲瞻看了一眼贺云昭,他毕竟年长三岁,决定给贺云昭留下更多思考的时间。
  于是他便道:“学生先答。”
  “今之税制,仍有弊端,前户部尚书曾提改革税制,增加商税,最后不了了之,学生以为应节制商户……”
  贺云昭默默听着,曲瞻的大致想法她也有过,相差不多。
  待曲瞻说完后,廖大儒点头赞赏,其实他并不赞同曲瞻的一些方向,但一一位夫子的身份来说,曲瞻是值得表扬的。
  贺云昭静默片刻,抬眼道:“学生以为当今税制之急应为田税……”
  大晋田税以夏秋两季官府派人前去收,但多以实物缴税,这就给了官府小吏很多操纵空间,朝廷的税收无法保证,百姓也备受压迫……
  廖大儒点点头,想法虽然稚嫩,但已有雏形,他问道;“那你认为改为缴纳钱币应当先做什么?”
  贺云昭憨厚笑笑,装傻道:“学生还没想到。”
  廖大儒放过了她。
  田税的最大问题在于朝廷和地方的规定不一致,朝廷在收税的第一线,对百姓的痛苦无法有一个直观的看法。
  地方的小吏在中间利用权力,规则内可以另百姓孝敬上几倍的钱财。
  如果改为货币代替粮食,最先要解决的只有一个问题—造新币,还必须是坚固耐用不易仿造价格便宜道每个百姓都能用的新币。
  三人共同用了晚饭后,贺云昭与曲瞻便告辞了。
  两人走出廖府,曲瞻还是没忍住问道:“你今日说田税是不是想要避开讨论商税。”
  贺云昭点点头,她坦白的承认,“是啊。”
  她扭头看向曲瞻,朦胧的夕阳下,她的眼睛像是撒上了一层蜜糖。
  “我的想法比你激进,恐怕不适宜说出口。”
  曲瞻不明白,疑惑道:“议政而已有什么不适宜,也不是上朝。”
  看啊,这就是天之骄子的自信,充满了无畏的尝试精神。
  她虽感谢廖大儒,廖大儒也很欣赏她,但仔细一算两人并不是那么熟悉。
  交浅言深是大忌。
  且……贺云昭扭头视线移动到曲瞻脸上,“你读过《商君书》?”
  曲瞻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抿唇道:“读过。”
  贺云昭挑眉,“制礼之人不足以与言事,制法之人不足与论变。”
  曲瞻脸色一变,已然明白过来。
  这句话的意思是受制于礼法的人不能同他讨论国家大事,受制于法度的人不能同他讨论变法。
  大晋建国已近百年,商品经济已经出现,现在面临的就是一场变法。
  而廖老,他老人家正义勇敢是一个十分好的长者但毕竟是从混乱时期走过来的,他对孩子们不平稳生活反要改变是不理解的。
  曲瞻论商税时,廖老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贺云昭扭过头不再看他,“我嘛,谨慎惯了,不喜欢破坏气氛。”
  “不是……”曲瞻轻声说了一句。
  贺云昭没听清,好奇扭头:“你说什么?”
  曲瞻侧头看着她,他叹口气,“不是,你不是谨慎,是比我聪明多了。”
  贺云昭伸出一只手随意晃动两下,潇洒道:“哎呀,曲大公子也承认我更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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