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有句老话说得好女要俏一身孝,男要俏一身皂。
  皂就是黑色,显得人沉稳干粮,贺云昭常年又是屋里念书,肤色白的血一样,刚才的激动压下去,微微遮住的瞳孔显露几分不屑,“兄台莫急。”
  楼下人都来不及关注发榜了,一抬头全去瞧这黑衣少年了。
  贺云昭两手撑着栏杆往下看去,“今日是放榜的好日子,考中了自然是不辜负自己十几年的努力,考不中的或许也是运气问题,总要再考下一次。”
  人群中的喧闹安静下来,她就是有这样一种魔力,声音轻薄冷冽的像是冰天雪地的山泉水,语调不紧不慢,叫人不自觉的听下去。
  “冯公子连中两元才华斐然,某不才,仰仗父辈恩荫为监生,此次院试为榜首,但科考路漫漫,有冯兄在一旁激励,某定日夜苦读不敢懈怠。”
  贺云昭浅笑一声,冷冽的气质散去,温和从容,白皙的脸庞上满是笑意。
  她可不想跟某些撒泼打滚的男人一样在这吵吵闹闹的,案首就是她的,她不介意展现一下风度,给冯擎一个台阶下。
  一瞬间,冯擎脸上显露一丝凶相,未曾作声。
  他为了小三元的名声,甚至是在上一届故意没参加避开曲瞻,如今谋划碎了,一时间还难以接受。
  他只是很快收敛神情,拱手示意。
  谷程岭却接受不了,或者说贺云昭的从容在他看来就是一种挑衅。
  “你说的倒是痛快,断了别人的小三元还如此做派,口舌倒是厉害。”
  贺云昭眼神一冷,她道:“谷公子,你我都是读书人,若是名次需要别人让,那当务之急不是念书,是去找菘菜和红薯粉。”
  猪肉炖菘菜红薯粉,可是一道名菜。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好好一个酒楼装满了读书人,如今却像烧开水的铜壶,嗡嗡的发出鸣叫,穆砚笑的蹲在地上。
  从隔壁赶来的两位师兄一脸怒气也转为笑意,这谷程岭空口白牙在人群里就质疑贺云昭的案首之名,分明是不怀好意要毁人前途。
  毁人前途,犹如杀人父母,质疑声一起如何还能清白!
  谷程岭脸色涨红,他立刻大声道:“我只是作为参考的学子提出合理的质疑,贺公子未免霸道了些。”
  十几岁的男子那是什么都懂,骂人的话才是难听的很,也就是穆砚还和贺云昭一样带着娃娃气。
  赵同舟比朱检性子更厉,他嘴巴更毒,一撸袖子就开骂,“谷老三,你倒是和人一个鼻子出气,谁不知道你有几个好兄弟啊!”
  “一个上床头一个上床尾,亲同一个嘴,摸同一条腿,这会说你是局外人了。”
  “这脸皮厚的能去当城墙了!”
  贺云昭与穆砚年纪倒是小,念书多了不知道骂人最讲究一个气势,赵同舟骂的那叫一个难听,可比刚才猪肉炖白菜的杀伤力大多了。
  冯擎脸色难看,他猛的抬头看向贺云昭,高声道:“友人为我遗憾,一时间情绪激动,非故意要质疑公子的案首之名,冯擎代他致歉。”
  此人刚才不发一言,看起来像是没缓过来,但仅从发生的事情看,无疑是纵容甚至是暗自指挥谷程岭闹事。
  贺云昭心中警惕,面上却挂起温和的笑容,“冯公子客气了,谷公子的心情我们能理解。”
  谷程岭冲上前一步还要继续说什么却被冯擎一声呵住。
  贺云昭一瞧,心思瞬间起来了,含笑对着谷程岭道:“谷公子,咱们也算初相识,有一个问题不知谷公子可愿意回答。”
  谷程岭脖颈一僵,努力压制怒气,“贺公子尽管问。”
  贺云昭用一种好奇的口吻问道:“谷公子看我像什么呢?”
  谷程岭眼睛泛着一层烦躁,他抬头看去,那贺云昭悠哉悠哉的撑在栏杆上,笑容那样可恶。
  他猛着一口气,粗粝的开口道:“我看你像一只油嘴滑舌的黄鼠狼。”
  他心中已经预料好,若是贺云昭愤然开骂,他就立刻笑着说是玩笑。
  这小子今日给他难看,还羞辱他是猪,要是不还回去,他以后还如何在外交际。
  不是所有人都站贺云昭的,固然他们不敢质疑主考官的公正,但心里未尝没有和冯擎一样的想法,冯擎连中两元,这次案首也应该是他才对。
  不过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两不相帮冷眼看戏而已。
  ‘黄鼠狼’三个字一出,贺云昭都能听到笑声,甚至于身侧的几个包厢里也有大笑声传出。
  她不紧不慢的直起身,眼眸清澈明亮,摇头无奈笑笑,她盯着谷程岭眼睛,十分诚恳道;“我看谷公子倒像是孔圣人。”
  霎时间,笑声消散,众人疑惑不解。
  她说罢悠哉迈步下楼,点头和几位熟人打个招呼便出了酒楼的大门。
  萧长沣紧随其后,迈步到门口时突然停顿一下,回身,他眼睛刺着谷程岭,“贺云昭心里有孔圣人,所以他看谁都像孔圣人。”
  他心里有圣人,所以看谁都像圣人,你呢?
  未尽之意思,人人都听明白了。
  谷程岭心里有什么呢?
  “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
  贺云昭留给冯擎的只有这一句话。
  第17章
  “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
  聚集在一起的学子们喃喃重复着这句话,这句是越品越妙啊!
  人是以自己的眼光和情感是观察、理解、感受事物,所以他看到的事物便带着自己主观的情感。
  贺云昭本意为讥诮谷程岭,此人自己名次如何还未关心,倒是一门心思替冯擎打抱不平。
  不论成绩皆是由主考官来定,学子们私下非议几句也便罢了,摆在明面上说不仅是质疑贺云昭,更是质疑主考官江大人!
  从此以后可以想见,若是无外力襄助,那么谷程岭此人必然会被所有主考官拒之门外。
  谁都不会想要一个会信口质疑主考官的学子。
  官员们办事当然要如此,规避一切麻烦,解决不了的麻烦就解决这个人。
  科考公正吗?
  公正,具备考试资格的人能不论家世坐在同一个考场,卷子糊上姓名由主考官判断成绩。
  科考公平吗?
  不公平,进门的检查,联保的银子,排好的位置以及全是主观题的试卷。
  谷程岭就算是有人帮助能够进入朝堂,那也要看主考官江淮景是否是个宽容大度的人。
  自古科举舞弊必要杀的人头滚滚,谷程岭一个冲动就叫刀刃在江淮景脖子上擦了一圈。
  试问那位大人能容忍这种事。
  紧随而来的是张贴上的院试前十名的考卷,众人凑近一瞧,贺云昭字体稳重自然,平和中正,文章行云流水一般,不仅如此就连不太被看重的试帖诗他都写的精彩绝伦。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一句精妙,对仗结构,细细一品,有坚韧不拔之感,我辈读书人正当如此啊!”
  众人这才一窝蜂的拥上去看这首诗,独留下脸色惨白的谷程岭以及面无表情的冯擎。
  本次院试名额为四十二人,第四十二名和第五十名之间的差距微乎其微,有的人只是差了那么一点运气。
  一同参加考试的师兄朱检名列十七、赵同舟名列四十二,刚刚好是最后一名幸运儿。
  穆砚就显得不那么幸运了,他是第四十三名,在名额之外。
  贺云昭也不知该如何去安慰穆砚,只能看着穆砚打滚一样的哀嚎。
  翠玲着急的钻进来,她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三爷!”
  贺云昭摆摆手,“没事,杀猪呢。”
  她瞧着穆砚抓着软榻上的绸缎整个人扭来扭去,无奈的哎一声。
  这要是排名五六十,他估计也就接受了,偏偏是排在这个名次,这才心中生出不甘来。
  “这回府,我该如何同母亲说啊!”
  “去时信誓旦旦,要是名次不好也便罢了,偏偏刚好在这里。”
  侥幸中了最后一名的赵同舟这会有点不好意思了,还真不知道如何安慰师弟。
  朱检师兄得了名次便赶回家报喜去了,
  一同跟着来的赵同舟是为了说说那冯擎的事。
  穆砚一声声哀嚎传出去,贺云昭只庆幸贺家地方大,前院离后院远,不然这一声声虎啸都扰了后院女眷的喜悦。
  她顺手将胳膊搭在茶桌上,翘起一条腿踢了一下穆砚的的脚底板。
  “得了,别嚎了,下一届你必然能中,说不准还赶上和我们一同乡试呢。”
  穆砚把脸埋在自己手臂中间,他闷闷的声音传来,“那算什么事,我这名次都不好意思说出去,刚好没赶上。”
  赶上最后一名的赵同舟再次尴尬的摸摸鼻子,“穆师弟,要不明年你也去静心庙拜拜?”
  “哈哈哈哈,”贺云昭拍着桌子笑起来,一抹眼角蹦出的眼泪,她啧了一声,道:“秀才尽头是同舟,穆砚更在同舟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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