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这个问题触犯了禁忌?哦,不不,我们绝对对您持有尊敬之心。只是我的收集癖一旦发作,简直控制不住哪。”
奥黛尔从雪姬的翅膀边缘悄悄看过去,和将军的目光短暂交汇。
雪姬转身让奥黛尔和自己站出来,同时对鱼人们说道:
“各位误会了。我们秉承尊重孕母意愿的原则,绝不会主动透露他们的身份。更何况奥黛尔从为将军服务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是在主巢出生的卡哈斯曼人了,是吗?“
奥黛尔还在搜寻着鱼人里面有没有门罗的身影,经雪姬暗示后赶紧回答说是。
鱼人们掀起一阵轻轻的嬉笑,说想不到孕母也会自己说话,还要送她们俩一点小玩具,希望她们原谅刚才的冒失之语。
负责牵引水箱的服务员随即送上几份奥黛尔见所未见的物品。其中有鳞片串成的项链,一座长得像枯树的盆栽摆件,一个圆形的水晶球。
奥黛尔被盆栽吸引走了注意力。它有一根歪歪扭扭的主枝干,枝干上用丝线挂着不少有高有低,五颜六色的小果实,果实坚硬,很沉,表面包裹着雕花金属。她猜测这些果实里面有什么东西,但是打不开。
将军来到她身边,静静旁观了一会,把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这是一株回旋梭的等比缩小模型。”
她转过头看向他,手一松,反被他握住了。
“不,你可以试试。”
将军引导着她一手握住果实,一手绷紧丝线,对准某个鱼人的生态箱:
“这样,在你按住这里的时候,容器就会自动展开。这个时候调整角度。只不过要注意,飞梭是会自己回来的。”
她的后背,肩颈和指尖同时感觉到他的存在,一阵不受控制的战栗感让她的手指抖了一下,丝线发出清澈的弹跳音。
“我不知道……”
她想回头观察他的表情,但是被制止了。
“你可以。”
背后是将军的注视,面前是鱼人在厚重水箱里欢快摆尾制造的波纹,她的目光被水波的反光吸引,手指一松,果实里的尖刺便弹到了水箱上,制造出一片裂纹。
“哎!哎呀!”
鱼人骤然回身,尾巴直抽搐:
“这就是孕母的待客礼仪吗?!我们被冒犯了!非常!”
奥黛尔依然攥着果实,自如地运用了她早已学会的推卸责任的方法:
“我以为……这个是玩具。”
“这不是玩笑!”
鱼人大声抗议道。他们全身都鼓了起来,皮肤更加锃光瓦亮,让人怀疑下一刻他们就会爆开。
“好了,诸位。”
将军命令卫兵搬走盆栽,语气很随意:
“看起来我的孕母对新玩具很满意,仅此而已。当然,会有卫兵为你们提供新水箱。卡诺安——”
某个年轻的卫兵上前来带走了抱怨不休的鱼人。雪姬也接过了接待客人们的任务。有一个鱼人问起了她有关于白色圣母教和暴风地的历史,她便连续引经据典开始回答起来。
奥黛尔对将军轻松一笑:
“我喜欢那个玩具。”
“当然了。它和你的性格很合适。”
将军又托起她的脸庞仔细看了看,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
“不过,在医师和雪姬确认你完全没事之前,你的休息室里还是不要摆放这种玩具。”
奥黛尔每次都会奇怪于自己感到的他的温度究竟是不是虚假的。
她点头,后来想起联合卡的事情,又生涩地说道:
“谢谢您给我那张……”
“别用感谢这个词。“
他离开了半步,微微展开双手:
“我马上就要离开。你现在要和我道别吗?”
奥黛尔读懂了这个暗示,顺从地踮起脚来和他相拥。他也小心地轻抚她的后背,和她脸庞相贴,金发在她的耳边扫过。
雪姬远远地看过来,没有插话。
第84章
等到两人回到飘着花粉的休息室里,奥黛尔立刻被一阵困意击中,脑袋撑不住地往下坠,四肢发软。雪姬扶起她往床边走,声音并没有惊走:
“你对将军太过客气了。这样反而会显得疏远。”
雪姬让她躺下,然后拿出袖子里的一个小袋子递过来:
“将军对孕母向来很宽容,你下次可以尝试和他聊一下自己的事情,主动提出想去他的休息室,或者带着我的幼虫去见他,说一下自己的状况。毕竟,将军不能经常主动来看望你,机会需要自己争取。”
她仍然不懂自己要争取什么。自然也不会告诉雪姬,今天在将军与她接触时,她的身体所感受到的一切。
像阳光洒在皮肤上,然后让你的血管隐秘地滚烫起来的感觉。
奥黛尔抬手盖住自己发热的脸,只听到了雪姬断断续续的话语,感觉到手里被塞进来一个小小的硬物。
“这……这是什么?”
“是记录仪。”
雪姬的说话声越来越小,越来越平缓,像夏日的溪流从脑袋中穿过:
“你能仔细看看吗?告诉我第一眼看见的事物。”
这种劝说式的语气很奇怪。
奥黛尔濒临入睡的边缘,但是身体自动听从了雪姬的命令,睁眼抬头望向手中的记录仪。
现在记录仪是灰白色的,而且略有弹性,奥黛尔的手指滑了一下,差点让它溜走。
她觉得记录仪里有人在盯着她。
“奥黛尔,看记录仪。”
雪姬在她逐渐缩小,昏黑的视野里摇晃着,声音只剩一线,连接着梦境和现实:
“你能回忆一下土脉星发生了什么吗?”
奥黛尔本能抗拒着这个想法钻入脑内。她闻到了地下设施里的坑道被灌满发酵液体的臭味,并且身体也开始在干净的床铺间变潮,变重,雪花开始包裹世界。
更不安的是,她开始觉得记录仪像一只眼球……
-
发酵室的水酸涩,温暖,倒映出昆虫腐烂中的骸骨。她伸出手去急切地扒住飞行器残骸,不想被水池吞没,巴波也在这里。他伸出翅膀帮助她一起往上爬,两人摆脱了黏人的泥潭后倒在残骸上瑟瑟发抖。
“我们……”
她仰面躺倒,喉咙发痒,咳嗽后吐出一大团粘稠的黑色物质:
“我们,这是在哪?”
“地下设施的发酵室里。”
巴波用身体上的绒毛包裹住她取暖:
“现在暂时安全了。但是温度在升高。我们要想办法逃出去。”
“怎么逃?”
她在打湿了的绒毛里感到针刺般的寒意,脑海中闪过一些和蠕动的血肉,眼球,黑色毛发有关的片段,呕吐感瞬间冲到了舌尖。
巴波继续用绒毛遮住她的视线,毫无感情地答道:
“你经历过的。”
“什么?”
“你经历过这些的。逃离的方法一直在你的记忆里。”
发酵池开始抖动,阀门扭曲变形,地下通道的冷风嗖嗖灌入。气流滑过外界的湿冷土地,嘶嘶吹干她满身的粘液,让她仿佛生活在水下。
可是,我不是已经逃出来了吗?
巴波摇了摇她,逼问道:
“想一想,阀门后面有什么?”
奥黛尔摇头。
她一旦闭上眼睛,就能看见地下设施里密集复杂的通道。空气就像水波一样在通道里遍地飘荡,阻拦着她前进。各种生物在此留下来的信息素正在空气里飘散,钻入她的脑内,像无数雨滴同时击打水面的杂音。
当信息素里出现熟悉的味道时,她的血液几乎要被冰冻。
这是她自己的气味。
好饿,好饿,要是能吃掉自己就好了。我能吃掉自己吗?
“我,我看见了,我。”
“你看见了什么?”
“我……”
她咬着牙对巴波说,同时从眼角余光看见阀门已经开始布满裂纹。发酵池里的所有生物都在焦急地寻找生路。
快逃,那个寻找我的气味的生物就在门后。
“奥黛尔,看清楚一点。”
巴波在翻搅爆炸的水池中紧紧护住她,好像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再坚持一下。看一看门外的人是谁。你知道的。因为你逃出去了,是吗?”
就是从这时开始,奥黛尔开始怀疑起巴波。
“你……”
她的目光一扫过发酵水池,爆炸就立刻终止。令她恐惧的高温和蒸汽全部凝结成了舞台上的布景。而巴波,他不再毛茸茸的,不再是她的屏障,也不再像原本的样子……
他看上去是一个她熟悉的,当时不在场的人。
“怎么了,奥黛尔?”
巴波的声音逐渐和自己的本体剥离开来,在她视线里形成阴影:
“你看见了什么?你可以将一切告诉我。一切。”
奥黛尔深吸一口气,远离巴波。梦境难以为继,发酵室整块垮塌下来,在她脑内形成连绵不断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