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我们还会遇见那种甲壳虫吗?”
巴波停下来,拂去自己身上的灰土:
“……有可能。最好的情况是我们在寻找信号基站的路上就遇到本地的蝴蝶卫兵。他们一定在找我们。万一……万一情况不对劲,我们被盲鼠或者其他家族的劳工们发现,让我来和他们交流。我会说他们的语言。”
他最后擦了擦自己眼睛旁那些黝黑浓密的睫毛,就这样坐在原地看她,像个沉默的,可靠的石雕。
“巴波。”
她还是觉得冷,冷的好像血液都在结冰:“飞行器上的蝴蝶们,他们都去哪了?”
巴波把她拉近了些,让她靠近自己:
“有可能他们遇到了紧急事件。无论如何,我们自己要做好准备,寻求支援。”
想到这里,她检查了自己的衣服的暗袋——
一小块酥球,一部通讯器,诺曼给的蜂刺。莎莎康蒂的眼球。
她拿起蜂刺时感到一阵安心。它和巴波给她的那副不太一样,伸出来的刺不是黑色的,是闪亮的银色。
她只匆匆看了一眼,让蜂刺附着到自己手腕上,拿起通讯器问巴波能不能修好它。
巴波为她解释了一番内部通讯器和外部通讯器的区别。她听完后仍然满怀希望地按了一下请求通讯按钮——
当然没有回音。
巴波让她把通讯器收起来,继续讲述自己的计划:
“这里都是温沙家族的地下堡垒的范围,本地蝴蝶突袭队占据的区域不在附近,要走到那里大概需要……两天。温沙家族的劳工在白天不会出现,适合赶路。如果我的预测没错,路上应该能找到一些废弃的洞穴。您在那里休息会比较安全。”
她注意到巴波的计划里没有“我们”这个字眼,终于忍不住问他:
“那我呢?”
“您不可以有危险,我会给您寻找一个单独的藏身地点,等到我联系上将军……”
她想到了自己独自离开,逃入雾中的可能性。巴波弄丢她后会感到惊讶,还是愤怒?
然后她清晰地联想起那台巨型收集机器。对比起来,她好像只是一团包裹着卵鞘的脆弱不堪的血肉,被金属机器轻轻触碰就会湮灭于这个星球的浊雾之中。
巴波把她的态度视为默认,起身背负她一起继续前行,寻找能暂时躲避的地方。
“不……”
她在潮湿的夜色下缩起身体,靠近巴波厚厚的绒毛保暖:“我不想一个人单独行动。”
巴波抖了抖身体,让绒毛能盖住她。
很久之后,他才低声说好。
雾气正在淡去,昏沉天空终于露出半边,几颗暗淡的发光天体飘在极远的地方,慢吞吞地晒干地表的湿气。他们这才看清远处的环境——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沙土弥漫的平原上没有植物,地平线上有几座矮胖的土丘。雾气似乎是从土丘顶端飘出来的,因此那里还残留着些许闪闪发光的丝带般的气体。
她在持续的低温里精神恍惚,感觉眼前的空气正在幻化成五颜六色的实体。一会是火条麻隐藏着圆环斑纹的红色毛发,一会是突突跳动的,流水般的荧粉。那荧粉在她脑内窃窃私语:
“她看起来撑不过这次。”
“紫夫人在问我们……”
“血蜜在影响她的身体,我们能闻到……”
“过来,过来,血蜜,你身体里面的血蜜……”
地面朝着眼前袭来。
她猛甩几下头,清醒了些,重新抓紧巴波:
“我感觉有人在附近。”
巴波朝着地平线那边转头:
“有可能是巴比龙的声音。您看见那边的山了吗?蝴蝶们占领了山头温度最低的地方,躲在巴比龙堡垒里面。有阳光的时候巴比龙会吸收温度,为蝴蝶们制造燃料,夜晚巴比龙封闭起来,让蝴蝶们在里面休息充能,避免翅膀被夜间雾气沾湿。在每天天亮之前,巴比龙开始运转的声音能传的很远很远……”
他用前肢之一轻轻碰了一下前面的地面,不料土块瞬间哗啦塌陷,在两人面前形成一个浅坑。
“别动。”
他轻轻叫道。奥黛尔不用他说也知道此时不应该有动作。
安静伫立在土坑边缘片刻后,一缕白烟缓缓从土中渗出,看上去柔和无害,缓缓润湿两人布满沙土,荧粉和细小伤口的脸庞。
她和巴波交换目光,确认没事后,缓缓绕过土坑向他靠拢。
“没事的。”
巴波匍匐身体准备后退:
“大概只是地下的喷泉……”
他的声音在周围土壤集体开裂,下坠之时猛地变形。
第29章
这已经不是她今天第一次下坠,也不是她今天之内经历的最猛烈的一次下坠。
土块哗啦碎裂,她匆匆看见周围瀑布般掉落的草根和碎石,双手无力地在空中划过巴波的翅膀。燥热日光被隔绝在外,她一头扎入地下坑洞的湿土堆里,鼻腔中满是灰尘味。
土块还在持续砸落,沉甸甸地压住她的头,她的背部,钝痛伴随着头脑发晕的频率来回循环。等到听力终于不被土块下砸的声音影响,她从土堆里探头出来,在淡灰色的光线和阴影交织之中看见了上方的地面裂隙——她就是从那里掉下来的。然后视线因为异样的呼吸声下移,看见了坑洞深处一圈正在抽动的粉色鼻子。
那是一堆盲鼠。它们已经退化的眼睛掩藏在满脑袋凸起的肉瘤之下。不像她见过的那些文雅的盲鼠孕母,这些浑身裹着泥土外壳,对着光线畏畏缩缩的动物在坑洞里野蛮的低声吼叫,无数只发黄的门牙和尖爪闪过。
而且每一只盲鼠都有她胳膊那么长。
她陷在齐腰深的湿软土堆里,看这群盲鼠似乎没有发现这里有陌生入侵者,下意识想捏拳弹出蜂刺。
一只前肢冷不防从土中伸出,按住了她的手。
她隔着土屑察觉到巴波布满绒毛的前肢,紧握的手指慢慢舒展开。
盲鼠们互相堆叠着往上探查,发现了洞穴顶端被踩出来的空洞,集体用唾液湿润泥土做成土团,贴在裂隙边缘,以此修补空隙。没有一只留意到突兀出现在土堆里的她和巴波。
是的,百科全书中记载过,盲鼠的四肢和鼻尖触觉发达,弥补了它们视力上的缺点。
但是其他的呢?她的脑袋里满是当时阅读百科全书时被酥球声音吸引的自己,漫不经心,一翻就过——盲鼠喜欢捕捉其他动物吗?战斗力如何?是否有其他特点?当时的资料页内容现在在脑海里一漏就过。
协同修补洞穴顶部的盲鼠们动作迅速,灰黑的脚爪和湿漉漉的鼻子交替推土,光线正在被它们一致隔绝在外,只剩下一些不规则的光斑洒在她身边。巴波也开始有节奏地踢蹬起身边的软泥把两人盖住,节奏和盲鼠的工作节奏一模一样。
湿软的土壤浅浅盖住两人的身体之后,她悄悄睁开眼睛看上方,想到和这群盲鼠在黑暗中共处的场景,埋在土里的身体冰凉,沉重,几乎有种被想象力刺痛的感觉。
一只搬运土块的盲鼠似乎发现什么,从鼠群里滑下来爬向他们藏匿的这座新土堆,用缺了趾头的前爪敲敲打打着到处摸索,鼻子抽搐。
百科全书上的内容仿佛就印在这只发臭的生物的体表:
用作地下劳工的盲鼠的智力极其低下,通常只能担任搬运,挖掘和外围警卫的工作……
但是为什么这只仿佛知道我们躲在土堆里?
落单的盲鼠爬到她的手边,喉咙呼哧呼哧,发黄的牙齿之间流出口水。
薄薄一层浮土之下,巴波的前肢末端压着她的手。没有任何动作。她能从空气里读出巴波的想法:
不。
这只盲鼠的后背钉着一层变了形的昆虫甲壳,捆绑甲壳的金属丝穿过它的嘴巴边缘,在嘴角打了个结,让它的嘴只能张开一条缝。脓液从金属丝勒紧皮肉产生的伤口里不断滴落。
上方的鼠群已经基本上堵住了裂隙,只剩下一丝光斑在她眼睛附近摇曳,像一小块发光的冰块。她眯起了眼睛,试图消除眼前光斑的黑色残影。盲鼠的鼻尖径直向她的眼睛戳来,她终于要举手反击时,一只更大的盲鼠掉了下来,正砸中这只。气味一模一样的脓液和血液在土堆上洒出一条暗线。
她头皮一紧,被爆炸式的光线和灰土瞬间致盲。洞穴被扒开了更大的缺口,狂风灌入,鼠群吱哇乱窜化整为零,被一条条黑影分而食之,那些黑影闻起来像揉碎了的花瓣。浮土被吹的无影无踪,她和巴波被分散了,鼠群从她头顶和身体上跳过,只顾躲避从天而降的利爪。
其中有一道黑影向她袭来。她恍恍惚惚一下子从半空中看见了这个渺小的洞穴,还有被扯烂的鼠类尸体。蝴蝶翅膀上的眼睛斑纹一闪,然后被一股强大的黑影撞离了方向。蜜液流出,被鼠群疯狂的爪牙吸吮不止。
奥黛尔的视角猛然回到自己的身体里,还在懵懂之中无法适应之时,身体已经被层层鼠群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