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远处的虫卵裂开,吐出黑色的细丝污染血泡。医师们得知了消息似的,集体通过天花板降下,向将军趴下道歉,说这些卵必须再次进行抢救。将军叠起翅膀,匆匆对她说道:
  “也许我们以后会再谈到这件事。现在回到观察室吧。”
  说完,他便挺直身体,恢复了平时不可接近的模样,向医师那边走去。
  她独自站在蜜仓旁边,盯着一个储藏室里翻腾的物体:
  是破壳失败的幼年卫兵。它干瘪,只剩骨骸的身体正在虫蜜内转动,提醒着她孵育失败的下场。
  死亡。
  第5章
  不久之后,奥黛尔就得知了魁特的所有卵都在暖房里提前破裂,幼虫无一幸存的消息。而且将军因为受到责罚,母舰不得不暂停在柔蓝赌场附近,准备接受来自军事基地的检查。
  母舰内部陷入一种沉默的紧张氛围里。奥黛尔能感觉到其他孕母在背后议论她,但是每当她转过身,这些爱扎堆的孕母们就各自离开了,不给她一丝插话的余地。只有克拉和她的友谊与日俱增。他就是那个在卫兵之前催促她刺杀魁特的孕母,原本来自于卡哈斯曼的军事基地,在战争中受伤后成为了将军的预备孕母。
  直到今日,两人很默契地没提起那件事。他时不时会来她的观察室里来做客,讲上一些或真或假的新闻。她猜不透克拉的用意,但姑且假设他暂时没有恶意。
  “我说,所有人都知道魁特会出事。他为了顺利孵卵,偷吃血蜜就像吃饭。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会出事。”
  今天的克拉也和往常一样,在观察室里打着转,每隔一会就重新整理一遍自己漂亮的鳞片。他的血统杂乱,但看尾巴和浑身鳞片应该是某种蛇类无疑。每当他说话时总喜欢摇晃尾巴尖的金属装饰环:
  “相信我,上次我带你去见将军的时候,将军就知道魁特的卵肯定有问题。这是毋庸置疑的。只是因为你还太年轻,什么都不懂。将军已经用眼神暗示我了。顺便问一句,将军在我走后和你说了什么?不是因为我好奇,纯粹是因为我担心你回答错。”
  她像往常一样,坐在自己床铺上阅读诺曼给的资料片。其实她已经读的差不多了,只是想假借看书来思考如何回答他:
  “将军说我还需要学习一些卡哈斯曼人的知识……比如说,血蜜是什么?”
  克拉倏忽一下蹦到椅子上:
  “天啊。你该感谢你遇到的是我。血蜜可是我们最重要的物资。”
  这个“我们”指的当然是卡哈斯曼人。克拉虽然只是被进贡给将军的孕母,现在还没有被植入卵鞘,但还是自视为卡哈斯曼人。
  据他所讲,血蜜是一种女王出产的流体食物,仅供母舰驾驶员和贵族食用。历代贵族给信任的孕母食用血蜜,增加孵卵的成功率已经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实。
  “嗯——听你的说法血蜜似乎是普通药品……?”
  她天真的摇头。这招对克拉很有用,他激动地挥舞着自己的尾巴让她低声,差点摔下椅子:
  “不。孕母吃多了血蜜就会像魁特那样,暴躁,乱咬人。医师都控制不了他。将军从来没有给我们吃过。魁特的那些血蜜——应该是玛琴家族偷运给他的。母舰上的大家都知道,魁特的背后是玛琴家族,所以这次将军肯定会感谢你抢救了那些卵。玛琴家族是我们重要的盟友。说真的,你应该感谢我。”
  她只要提起这件事就能闻到满地鱼血散发的难闻的气味。
  现在坐在温暖明亮的观察室里,和其他孕母对话时,她不得不想起把手臂伸入温暖的鱼腹内搅动,触摸到那些薄脆的卵鞘时的感觉。
  不,当时魁特已经在苟延残喘。她只是取出了卵,其他的事情纯属意外。
  受伤的手指扭曲了一下,让百科全书滑落在地。
  克拉替她捡起阅读器,纯粹是出于好奇翻了几页,惊奇地问她和诺曼都聊了些什么,居然能拿到这些资料。
  这次她诚实回答了:
  “他觉得我是个很好的研究对象。”
  克拉张嘴上上下下的看她,满嘴的尖牙都露出来了:
  “嘿。小可怜,没必要这么敷衍我。诺曼究竟说了什么?我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说的。”
  她学着诺曼的姿势低头:
  “他觉得我交不到朋友。因为我从偏僻的星球来,不属于群居生物。”
  “那当然啦!他当然会这么说。”
  克拉用力勾住她的胳膊:“别往心里去!诺曼是个大混蛋。他对所有人都这样。我们出去找乐子,让你见识见识好东西怎么样?”
  她心里早就在喊着好了,但表面还是怯怯地问能不能擅自外出。克拉嘲笑道:
  “当然了,只要你有门路就行。有价值的孕母们可不是整天锁在笼子里的奴隶。”
  尽管有疑问,但克拉昂首挺胸带她来到中层的外出飞行器停泊区域时,两人只收到了一些来自孕母的疑问目光。
  “不用管他们。“
  克拉很享受这种目光:“他们都是一些不受将军注意的可怜虫。不过你要小心火条麻和他的朋友。如果有必要,来找我帮你。“
  “帮……什么?“
  她阅读过所有孕母的资料,这位火条麻排在首位。当时她并不懂这种排位的意义。
  克拉随意答道:
  “哦,在母舰上待久了你自然会懂的。“
  飞行器停泊位里走出一个人,纤细的身影半漂浮在空气中,奇异而引人瞩目。奥黛尔看了一眼就飞快移开目光——
  是那个被克拉称作大混蛋的诺曼。
  第6章
  克拉用尾巴推着奥黛尔上前去,和咧嘴笑的诺曼面对面。
  诺曼今天换了身布满蓝色斑点的宽松外套,遮住全部触须,倚着被柔蓝赌场照亮的观察窗时身体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嘿。”
  他的外套颜色太浓郁,那些密集斑点又让人眼花缭乱,很难让人注意到他本人冷峻的面部线条。
  “诺曼!”
  克拉亲密地叫了一声,扑过去用尾巴拍打他的后背:“从军事基地那件事后我们起码有三百个小时没见啦。你还记得我真是让我惊讶。哦,这位是将军的孕母。你们之前认识过了?‘
  “在军事基地的事情我怎么可能忘。“
  他和克拉短暂拥抱,然后递上一根烟卷:“我猜你在母舰上最想念的是这个。”
  克拉傻乎乎的笑,首饰圈乱抖:
  “这家伙一向懂我。嘿,我听说你好好地欺负了这个小家伙一顿,让她去交朋友是不是?你这个坏蛋!”
  诺曼承认了:
  “当时我是对她严肃了点。不过你不是及时找到了她嘛。”
  两人很快商议着去柔蓝赌场,顺便捎上她这个可怜的小家伙。(克拉的语气。他这么形容她的时候,诺曼很明显在幸灾乐祸。)
  他们今天出行使用的飞行器比诺曼之前的那艘要小一些。飞行器内部摆满了植物装饰,给室内的条条框框染上杂乱绿色。克拉走进来就占据了最大的漂浮座椅,缩起身体点燃烟卷,狠狠吸上一口,眼神朦胧地和诺曼说起军事基地的那些事情。诺曼则拿起一个蓝色方块在手里□□,时不时回答一句。他们俩说话时就用到了另一种语言,把她排除在外。她不在意。诺曼和克拉如此亲密无间是个有用的信息,她记住这条就够了。
  此时已经能够清楚地看见远处的柔蓝赌场。
  这个星球,确如将军所说,是一个混乱的地方。飞行器越靠近这颗星球,她就越是忘记自己的处境,被那些毫不协调的建筑和光线吸引。此前在母舰上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些扭曲,悬浮,发光的物体竟然都是赌场的一部分。
  飞行器靠近赌场,速度稍微变慢,大颗大颗黑色雨点浇灌在观景窗上,把亮色的景物都揉皱成一团。一队又一队生长有薄翅的蚊虫牵引着大大小小的荧光广告牌路过,飞行器精巧地从它们之间穿行,被拉长的光柱让飞行器内部不断变色。
  每一次飞行器急转弯,她都要回头看一眼专注于手中事情的诺曼。可是他一点也不像在驾驶的态度。坐在椅子上的克拉因为烟卷的作用反应迟钝,仿佛被抽走了骨头,完全缩入椅子。
  她用别人不易察觉的速度向着飞船驾驶室靠拢,透过花草缝隙看驾驶室。
  驾驶室的墙壁上有三四只蓝壳卫兵,中央是一座圆柱形装置,从圆柱的下端伸出管道,每一个卫兵的头部。那些管道像是自己有生命一样扭动,卫兵们反而动作僵硬,双目泛白。
  她自认为这个时候自己可以引起诺曼的注意力了:
  “这艘飞行器是那些卫兵在驾驶吗?”
  他敲敲手里材质不明的方块,眼睛在反光中呈现出一种清澈颜色:
  “对。简单的路线都由卫兵来驾驶。“
  “但是那里有你的位置。“
  她指着驾驶室里的悬浮座椅。那把椅子只可能是为他的身体结构设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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