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天微微放晴,阳光穿过云层。
  衣晚宁被他的话逗笑了,"做自己喜欢的事,很快乐吧。"
  黄庭轩沉默了,然后轻声说:"……痛苦最多,可是只能走下去。直到我走不动。"
  一旦踏上职业棋手这条路,黄庭轩就没有任何退路了。如果他现在放弃围棋进入社会,他只是一个小学肆业的前职业棋手,就算有父亲的照拂,这个残酷的社会,不会优待一位脱离轨迹多年的人。
  说实话,衣晚宁无法彻底感同身受,无论什么时候,即使身处绝境,她总感觉会有人给自己兜底。有时是家人、有时是朋友……所以勇往直前。
  明明,黄庭轩只要回头,有人给他兜底,他却决绝地走上那条最崎岖的上山之路。就算放弃感情,放弃原则……
  因为这是他选择的梦想。
  她无法自控地想起了汪海,汪海的梦想是什么呢?谷雨那么努力,是否为了延续汪海的梦。
  不敢去问。
  “吃饱了?”
  得到肯定的回复,衣晚宁起身,带着黄庭轩回到汪家老宅。
  路上,不断遇到前来吊唁的亲戚们,很多衣晚宁已经认不出他们,可是老人家们却能喊出她的名字。
  大门口,汪家小叔叔正指挥着村人,挂上两只白色大灯笼。
  “小叔。”
  多年未见,小叔已然一头白发,看起来比汪父还要老上几岁。
  “回来啦,去里面帮忙折元宝吧。”小叔沙哑得像是被粗糙的砂纸,却依旧温和。
  “嗯。”
  “侄婿也来了……辛苦了。”小叔的目光转向黄庭轩,眼神中透露出感激。
  她刚想纠正小叔,却被黄庭轩不由分说地拽着往屋里走,“怎么了?”
  “……”
  黄庭轩没有回答,倒是汪洋的大嗓门吓得衣晚宁一激灵,“可回来啦,小黄,来来来,这边正缺人手。”
  搭灵堂需要家里的男丁们齐心协力,女人们则去厨房帮忙,准备待会招待亲戚的饭菜。
  黑白相片下面,摆满了新鲜的白色菊花。以及一盘江米条。
  此刻,她注意到,一个白色的大瓷罐放在花丛中,那样高高瘦瘦的人,原来装进了那么小的地方。
  汪洋扛着一捆竹竿路过,看见衣晚宁愣愣看着骨灰坛子,说道:“小叔去火化场捡骨,晕了两次……老太太没法,自己把孙子装进去,带回家。”
  “对不起。”
  她想说很多对不起,不知道对谁说。
  “行了,快去后院帮婶婶她们……起码,人回来了。”
  她点点头,听从婶婶们的安排,麻木地折着元宝……站起躲闲,又被另外的婶婶叫去厨房,一起剁肉搓成肉丸沾上糯米,放上蒸笼……
  夜雨又下起来,密密匝匝的白花被淋湿,变得透明。
  坐在书桌前,她翻着过去的相册,隐隐约约听见雨中传来的隐忍哭声。
  起身想要下楼,却被刚进屋的黄庭轩按下。
  “不要去,让小叔和自己儿子待一会儿。”
  她有些迟疑,望着黄庭轩,问道:“你……看见了。”
  谁知,黄庭轩赶紧关上门,心有余悸地说:“大晚上不要说这种鬼话,这屋子快三百年,也不知道会不会真闹鬼。”
  这不合时宜地跳跃话题,让衣晚宁怔了一会儿,反应过来黄庭轩竟然在和她说冷笑话,气得握拳打了他胳膊好几下。
  胡闹过后,他问,“心情好点了?”
  这种安慰人的方式,衣晚宁不是很高兴,回头认真盯着黄庭轩的双眸,一句一顿地宣告:“非常好,甚至想把天和集团的老底全部查了。”
  难得噎到黄庭轩,反而让衣晚宁的心情轻松了许多。她稍微整理了一下书桌,便躺下盖上被子。
  白天的忙碌,心灵上的疲惫,让她几乎一沾枕头就沉沉睡去。
  梦里,雨水顺着屋檐滴落,挂上一帘泽梦,雨滴落在青石板路上,滴答嘀嗒,溅起一朵朵水花。
  白墙黑瓦在雨水的滋润下,更加鲜明。
  朦胧的水雾中,村口的古树轻轻摇曳,树影婆娑,少年的身影在树干上攀爬,清脆、充满活力的声线,冲着她高喊着:姐姐,我把时间胶囊放树洞里了,你别忘啊。
  似乎她回到那个无忧年纪,和弟弟一起在古树下嬉戏,一起埋藏时间胶囊,期待着未来的某一天能够再次打开它。
  她双手合拢,抬头对着他大叫:你快下来,奶奶喊我们回家吃饭了。
  少年摆摆手,笑着往下跳……
  她惊醒!
  心脏狂跳,浑身冷汗地剧烈喘息着。
  半晌,她才从梦境的余韵中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不是在村口,而是在汪家,在这张床上。
  想要起身,却无法动弹。侧脸才发现黄庭轩居然睡在她旁边。
  此人的睡相极差,熟睡后无意识地拿她当抱枕,跟八爪章鱼一样捆着她,才导致噩梦连连。
  “猫跟人一个样!”
  她伸腿,重重踹过去。
  第25章 枷吃(上)
  围棋里一种吃子方法叫枷吃,也称为枷。其名称来源于中国古代的刑具“枷”,意思是把对方的棋子牢牢控制住,使其无路可逃。
  ——围棋入门小知识
  翌日
  早起,坐水,沏茶。
  水没烧沸,汪家大伯带着大伯母回来了。父亲紧随其后,只是母亲没有出现。
  她捋了一下掉落的额发,放下烧水壶,探头看看父亲身后,没有人。
  “我妈呢?”
  饶是母亲再怎么讨厌汪老太太,亲人的死亡是一件大事,以她对母亲的了解,母亲不会缺席。
  汪父叹气,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沉重,同时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晚宁的头顶,温和地解释,"……你妈妈去隔壁邻居家送礼了,感谢以前照顾过你的人,一会儿就过来。"
  “哦,我以为她去北京找那个归国华侨了。”
  “叉烧!”
  小镇里,无论是生死大事,还是婚嫁迎娶,人们都会按照传统习俗,告知邻里,并通过送礼等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感激和尊重。
  只要回小镇,母亲就会准备好各种礼物挨家挨户去送,不仅仅是去表达对那些曾经帮助过自己家人的人们的感激之情,更是在遵循着延续千年的风俗。
  守望相助,才能更好的活着。
  有时,人会对外人太亲,对家人太过于苛刻。连表达情感都别别扭扭。
  如无意外,衣晚宁其实姓汪。
  因汪家向来重男轻女,怀孕时的衣母总是很担心,若是女孩,那位汪家老太太会不会因性别差异,而对自家孩子刻薄。
  果不其然,晚宁出生后,在老太太明确表达对闺女的嫌弃。衣母毅然宣布孩子以后随她姓,与汪家划清界限,带着还未满月的她返回衣家祖宅。
  外公虽然很生气自家女儿的意气用事,但也没有劝人回去好好过日子,而是秉持着南方人的前后鼻音不分,为她取了一个特殊的名字:衣晚宁。
  汪,晚。
  期盼着衣家和汪家的孩子,会有一个安宁的人生。
  就此,母女俩跟着外公住到山间老屋,日常生活、上学不太便利。不过落得一个清净。
  一到寒暑假,课题没那么忙碌时,父亲会带着她回到汪家老宅。终归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
  父亲扛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到汪家送给老太太,没说上几句便因为工作缘故,把她留在汪家离开。
  后来,因汪家老宅附近的学校师资力量数一数二,历史上还出过几位名人。母亲思前想后,为了她的前途,便把她寄养在汪家,小学、初中,直到她考上高中去了市里。
  小时,衣晚宁总是在大人嘴里听到关于父亲的种种传闻。
  在别人的口中,他是个传统意义上的中国男人,整天沉溺于个人事业,对家庭几乎不关心,对子女没有尽到义务。
  随着岁月的流逝,她逐渐体会到了父亲当时的挣扎和无奈。
  父亲能做的,只是用物质去补偿这一切缺失。
  可是母亲要的,不是补偿,而是父亲能像橡树一样,坚定地站在她身边,共同面对生活的风雨。
  曾经,衣晚宁思考过婚姻到底是什么,要怎样才能避免父母九曲十八弯的坎坷感情人生,她不想重蹈覆辙,希望自己能给那个人足够的尊重、支持、陪伴,以及满满的爱。
  不让爱人体会母亲、父亲曾经受过的痛苦。
  如今,她似乎没有走出这个怪圈。
  不得不感慨: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会打洞。
  此时,汪父越过衣晚宁,一眼便见坐在偏厅廊下看棋谱的黄庭轩,瞬间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他怎么还在?”
  衣晚宁循着父亲的视线看过去,哭笑不得,父亲对黄庭轩的敌意,不仅没有随着她的离婚减淡,反而越来越大。
  刚想说什么,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闯进来,张口就喊道,“哎哟,小黄呀。几天不见,瘦了的呀。哟哟哟,走,妈妈带你出去吃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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