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她老了,但她也曾经十四岁。
  十四岁的少女,被催熟的爱慕心,又因永庆帝的登基而入宫。
  她过了相对得宠的几年,然后是“看透”了,被永庆帝伤害的心愈发感念曾经,那条不曾踏足的路显得美好无比。
  像是烟雨江南,越朦胧,越美丽,越让人恨不能一头扎进那山水之中。
  可到头来,有个十六岁的少女告诉她,她只是不够爱自己而已。
  她的这几十年,到底追求了什么,坚持了什么,又辜负了什么?
  眼泪从她的脸庞上滚落下来,顺妃哭着道:“嬷嬷,我最辜负的,是我自己吧?”
  第227章 那就都毁了吧(两更合一)
  西街上的热闹还未尽散,附近几条胡同都已经安静了下来。
  陆念和阿薇一道走着回观花胡同。
  风吹在身上,陆念抬手紧了紧披风系带。
  阿薇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扶着陆念,轻声问:“您说,刚才这些话,能说通她吗?”
  “能,”陆念说得很笃定,“我也没有全胡说,她那性子,和阿骏真的差不多。”
  说好听些就是“顺从”,说难听了就是“盲从”。
  这种“从”是一种习惯,听一月,便会听一年、十年,中间愣是不会去想拐弯的事。
  不管身边有多少分散小道,就只会认准眼前的那一条,一直走到撞墙。
  陆骏的墙是陆念给他砌上的,满面墙上用岑氏的血些写满了“继母是凶手”、“你蠢你就是帮手”的话。
  于是陆骏无路可走了,被陆念踹一脚,现在又沿着“家和万事兴”、“只要你不乱指手划脚、这个家就和了”、“上有爹、前有姐、边上有妻子、下面有儿子,你在中间当一个废物就是对这个家最大的贡献”这么条定下来的路一步步走。
  顺妃亦然。
  她这几十年沿着“爱慕荣王”、“李巍要多听荣王的话”、“先把太子拉下来”这样的路走。
  而李巍落在镇抚司手上、脱身无望就是她的那堵墙。
  “她混沌了,”陆念冷声道,“她要不是觉得四周都是浓雾、自己看不清楚,又怎么会来寻我们?”
  “所以,我们不用和她分析利弊,直接踹上一脚,让往东就是往东,就行了。”
  阿薇颔首。
  最混沌的时候,有一条隐隐约约的路,自然而然会走上去。
  顺妃若是个善于思考的人,就不会让李巍走到成为弃子的这一步了。
  论直觉、论看透人性,陆念当真好本事。
  “路已经指给她了,”阿薇道,“之后如何,就看她怎么理解‘仇人’了。”
  谁是她的仇人。
  当结局已经注定时,她最想拖下去的那个垫背的,到底会是谁?
  这个问题,顺妃也在不停地问自己。
  她最恨的是谁?
  是废太子李嵘吗?
  是步步紧逼的镇抚司和沈临毓吗?
  还是永庆帝?
  躺在宽敞又显得空荡荡的宫室的大床上,顺妃辗转反侧。
  她赶在宫门关闭前回来,想先去御前复命,但她没有见到永庆帝。
  永庆帝去新宠宫中了,并不在乎她到底从巍儿那里问出了什么“内情”。
  顺妃只得作罢。
  秋风重,吹得窗板响动,顺妃坐起身来。
  没有唤宫女嬷嬷,只自己安安静静坐在床上,脑海里翻来覆去的都是那么几句话。
  “母妃,我又是为了谁在做嫁衣?”
  “走到这一步,您后悔吗?”
  “娘娘,您更该多爱的是自己。”
  如滚滚波涛,席卷而来,她站在垮塌的堤坝之上,躲无可躲,只能被卷入水流之中,顺着被冲下去……
  而更多的声音又涌入了她的脑海里。
  祖父母的,父母的,每一句话都是在劝说她,是她早在数十年前就听过的话。
  时间流逝,但那些话语刻在了顺妃的心中。
  也有永庆帝的。
  还是皇子的他的告白,她头一次侍寝时、他的高兴,再往后好的坏的,亲近的疏离的……
  天色蒙蒙亮时,顺妃长叹了一口气。
  她想了一整夜,想不出荣王究竟与她说过什么?
  那几封留驻了爱慕之意的书信,顺妃一直留在宫外,多年未读,却能倒背如流,可除此之外呢?
  她甚至不知道,荣王爷写下那几封信时,究竟是怎么样的神色。
  顺妃重重咬住了嘴唇。
  “若真在意,就不会让您的独子掺和巫蛊案了。”
  舌尖尝到了些许鲜血的味道,顺妃垂着眼,看着自己的手。
  一夜未眠,眼睛在黑夜里倒也习惯了,她能看清双手的模样。
  便是这双手,替人做了嫁衣啊。
  用她的肉、巍儿的血,染出来绣出来的嫁衣,多么可笑啊!
  双手攥起,顺妃再一次问自己。
  恨永庆帝吗?恨!
  她恨了那么多年,习惯了。
  爱荣王吗?爱。
  她爱了那么多年,也习惯了。
  可谁说,爱与恨不会重叠呢?
  她听到了自己的心声,一遍遍说着:恨!
  “爱”或许是被催生出来的,并不是真的爱情,但“恨”,是明明白白的,因为填进去的是李巍的命。
  保不住儿子,她还活什么?况且也没有她的活路了。
  陆念说的对。
  想报仇,只要仇人还不是一抔土,那就不晚。
  她也还不是一抔土,她就能还回去!
  但首先,她要好好睡一觉,养精蓄锐,把计划理一理、顺一顺……
  御书房。
  黑着脸下朝的永庆帝疲惫地靠着引枕醒神。
  今日,早朝上吵得最凶的当然是八皇子被镇抚司围了。
  问责李巍谋害沈临毓的,问责沈临毓滥用职权的,浑水摸鱼的……
  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立场,永庆帝起初还听几句,后来就不想听了。
  因为胜负分明。
  当巍儿主动出击失败,还给临毓留了个“活口”,那就是一边倒了。
  临毓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把柄。
  巍儿之后,永庆帝想,阿崇应该也跑不掉,再之后……
  “临毓做事,不动还好,一动就动个大的。”永庆帝叹道。
  海公公眼观鼻、鼻观心,没有随意接这句话。
  永庆帝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喃喃一般:“刀是把好刀,可朕怎么觉得棘手了呢?”
  “说起来,承平骂归骂,有句话朕听着有点道理。”
  “临毓年纪也不小了,总待在衙门里,什么时候成亲?”
  “早些娶了媳妇,踏踏实实过日子,了了承平的心愿。”
  “他中意定西侯那外孙女是吧?改天朕亲自看看人,若合适,朕和陆爱卿做个姻亲。”
  见永庆帝面色稍霁,海公公便又东拉西扯说些闲事、让气氛再缓和缓和。
  中午时,外头有内侍通禀,说是顺妃娘娘来了。
  永庆帝让顺妃进来了,他打量了几眼,道:“爱妃的气色看着不好,昨夜巍儿说了什么,让你这么操心?”
  “说了许多事,”顺妃恭敬又温和,“我也有那么多年没有回去泰兴坊了,很是怀念。
  巍儿虽说接了那宅子,但我们母子没有一道逛过,没有仔细说说里头发生过的事。
  我也是越说越怀念,想起以前闺中时光,想起祖父祖母还健在的时候。”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了永庆帝的意料。
  顺妃深吸了一口气,抬眸深深望着他,道:“我知道巍儿做错了,我现在来见您,不是为了给他求情,是想请您再……
  不管您如何处置巍儿,我之后想来是很难有再见他的机会,也没有多少面圣的机会了。
  昨日走在旧宅之中,早年记忆泛上心头,我想起了很多闺中与您往来的事。
  您当年也没有好好看过那宅子园子吧?
  我能请您再陪我一起去一回吗?”
  顺妃说到最后,声音里有克制哭腔的喑哑。
  仪态依旧端正,但满满都是祈求之意。
  永庆帝起身,走到她身边,手按在顺妃的肩膀上,声音温柔,说出来的话却是冰的:“你想让朕见巍儿?”
  顺妃摇了摇头:“我不为了他求情,您不想见到他,就让郡王爷把他关去镇抚司也行,关去八皇子府也行。”
  永庆帝呵地笑了声,看向海公公,交代道:“海宏,听见了吗?让临毓给巍儿搬个地方,朕和顺妃回泰兴坊看看。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儿夜里吧。”
  事情定下来了,但永庆帝并不信顺妃的话。
  夜幕降临时,马车抵达了何家宅子。
  永庆帝没有立刻下车,他靠着车厢,沉沉看着顺妃,道:“你是个念旧情的,但你想用旧情来换朕放巍儿一马,这不聪明。”
  “朕答应你来,就是想告诉你,时过境迁,都是老头老太了,就别弄得和十五六岁时一样。”
  <a href="https:///zuozhe/jiushiliu.html" title="玖拾陆"target="_blank">玖拾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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