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镇抚司围府,圣上不拿郡王怎么样。
  但一位皇子、圣上还不曾定罪的皇子,在镇抚司的看管之下出了事,也足够郡王爷喝一壶的了。
  压制住郡王,就是压制舒华宫。
  甚至,有那么一瞬,一个念头突然划过顺妃的脑海,让她如坠冰窖。
  圣上会要了巍儿的命吗?
  圣上又不是没有杀过儿子!
  杀了巍儿,顺理成章压住郡王,也能堵上承平长公主的嘴,巫蛊案不用再提及……
  如此一石数鸟之时,圣上万一心一横……
  顺妃越想越怕,几乎不由自主地,浑身发颤。
  李巍看在眼中,急切问她:“您在想什么?您别胡思乱想!”
  顺妃摇了摇头,咬紧牙关,没有说出心中可怖的想法。
  “容母妃想想办法,”顺妃颤着声音道,“天无绝人之路,一定、一定还会有转机。”
  话是这么说的,但走出花厅时,顺妃自己都不信。
  半亮的月色落在她身上,给人拢上了一层薄薄的光,也让她头上隐约的白发显得格外分明。
  她确实老了,哪怕保养用心,也阻拦不住岁月的刀斧,只从五官模样,勉强能看出二八年华时的出色模样。
  顺妃的祖父祖母都是江南人,长居京城,父亲娶的妻子亦是南方女子,生养的女儿虽未经历过江南烟雨,但还是能一眼看出与北方姑娘的不同来。
  她曾经让永庆帝心动不已,也是这份心动,让她不得不入宫。
  马车出了宅子。
  顺妃没有立刻回宫,只让车把式在附近绕一绕、转一转,全当散心。
  她多年不曾上街,夜色里的泰兴坊说不清是熟悉还是陌生。
  嬷嬷忧心忡忡看着她:“娘娘,让奴婢下车,奴婢悄悄去那头问问,怎么也要给殿下想个办法……”
  顺妃正想答应下来,话到嘴边又愣住了。
  她都“妄想”到圣上要一石数鸟了,又如何相信那边会救巍儿呢?
  凭什么呢?
  就凭何家当年的有心却没机会使劲儿?
  就凭她的一厢情愿?
  落在膝盖上的手攥紧了松开,又攥紧,良久,顺妃开口道:“定西侯府那两母女是在街上开了酒肆对吧?开在哪儿了?”
  马车绕到了西街上,顺妃隔着帘子看着广客来的匾额。
  翁娘子正迎客,抬眼瞧见对侧停了辆华贵马车,不由多看了几眼。
  见上头不下客、亦不走,翁娘子去后院与阿薇说了声。
  阿薇眼珠子一转。
  泰兴坊离西街不算近,但围府是大事,已然传了过来。
  阿薇思索着,走到前头大堂,又走出去,直直到了马车边上。
  “不知是哪家贵客?”她问。
  车把式惊讶地看着她。
  而车帘子掀起了一个角,露出年老妇人的半张脸,那人问:“有雅间吗?”
  “有。”阿薇颔首。
  引马车走了后巷,阿薇打开后院大门,看着走进来的一主一仆。
  先前与她说话的是仆,她此刻才看清了那位主的真面目。
  陆念也从小屋子里出来,仔细打量来人容貌,恍然道:“顺妃娘娘。”
  “你认得我?”顺妃问。
  “您兴许是不记得了,有一年我进宫给皇太后贺寿,与您问过安。”陆念答道。
  说是问安,其实是半道上遇见,打过照面而已。
  顺妃确实不记得了,只冲陆念笑了笑。
  请顺妃到屋子里坐下,陆念开门见山:“宫门落钥有时辰,算起来您的时间也不多,我们就都别绕圈子了。您是来吃饭的,还是想来说事的?”
  顺妃的视线从陆念身上挪到了阿薇这儿,问:“有腌笃鲜吗?”
  “娘娘,”阿薇道,“这是一道春菜,现在不当季。”
  顺妃一愣,失笑着摇了摇头:“是,我糊涂了,厨房里有什么就上什么吧,你母亲说得对,我时间不多。”
  阿薇看向陆念,见陆念颔首,她便去了厨房。
  陆念是个不讲客气的,何况是她自己的地盘,她自顾自坐下来,道:“阿薇做菜好吃,下回若空闲了,让她给您做新鲜的,但今日,您无事不登三宝殿,还是正事要紧。”
  顺妃静静看着陆念,道:“郡王、镇抚司那儿怎样才能放过我儿?”
  陆念轻笑了下:“您爽快,我也爽快,但这事我没法给您答案,您得问郡王爷。”
  顺妃眉头皱了皱:“问你们母女,也差不多。”
  “恕我直言,”陆念问,“镇抚司才刚刚把八殿下围在宅子里,按说你们不至于没有应对的法子,可您……
  怎么也得挣扎挣扎吧?与对手谈条件,是你来我往拼杀一阵之后才该出场的手段。
  您突然登门来,倒是把我给弄懵了。”
  嘴上说的是懵,陆念实则一点不懵。
  她又笑了,笑容里甚至还明晃晃地展现出了嘲弄。
  “您这么做,是已然看透了局势一边倒,干脆省点力气算了?”她问。
  一针见血,扎得顺妃的脸色很不好看。
  阿薇捧着食盘进来,听见这几句,问道:“娘娘,您后悔吗?”
  顺妃掀起眼皮看她。
  阿薇一面摆桌,一面问:“八殿下一人成不了事,但大难临头时,您求不了任何本来该与他站在一起的人,您后悔吗?”
  不等顺妃回答,阿薇把筷子双手奉到她面前:“走到这一步,您后悔吗?”
  第226章 娘娘,您更该多爱的是自己(两更合一)
  顺妃沉默了。
  她其实没有想过“后悔”二字。
  起码,在这件事上没有。
  她的人生、还有其他更让她后悔的事,因而根本顾不上去悔这一桩。
  所以,当阿薇这般问起时,顺妃很难立刻给出答案来。
  既然来了这里,那就是认认真真好好谈一谈。
  被踩到痛脚的暴跳如雷,和坚决不低头的嘴硬,都是下策。
  走下策,先前直接回宫就是了。
  良久,顺妃抬手接了筷子,叹息着道:“实话是,不能细想。”
  稀里糊涂着,一年复一年,日子就过去了。
  一旦钻起牛角尖,只会被困在其中。
  “我这么半闭着眼睛过日子,”顺妃苦笑道,“不及你们两母女通透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陆念道,“其实,我有时候也会想,不闻不问、闭着眼过日子的人,更舒心、更长寿。
  旁人且不提,只看我那胞弟。
  我带着女儿回京之前,他是什么都不知道,也从来不会多想,他做他的侯府世子做得又舒心又自在。
  眼前没有我这个搅事精姐姐,父母妻儿兄弟,没有一样让他心烦的。
  做一个蒙在鼓里的人,他做得很开心。
  反倒是我戳破了他的美梦,他必须接受惨烈的现实,明白自己住在镜花水月之中,这些时日就混身不舒坦了。”
  陆念说到这儿顿了顿,长叹一声:“话又说回来,若是我们母亲没有被害,他那样的性子,其实是最最好的。
  而娘娘您,若是未入深宫,不用卷进麻烦里,不细想、只过好眼前生活,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顺妃默然。
  她并非听不懂陆念的意思。
  陆念的话有道理,但可惜,她从一开始、就不该住在镜花水月里。
  那是无亲情的天家,不是她闺中的小阁楼。
  地方变了,身份变了,处境变了,她还用以前的方式生活,或者说,变本加厉地自欺欺人,今日结果就是注定了的。
  “陆念,”顺妃深深看着她,“你当真是个想得特别明白的人。”
  “您能听得进去我说的话,就说明我和您的想法大差不差,”陆念客客气气地,“我倒是希望您能多与我说说您的见解。
  我这个年纪,说起来也是可惜,从未听过年长一辈的女性的教诲。
  继母黑心,不被蒙骗就不错了。
  前阵子接触的两位长辈,安国公夫人是个癫的,文寿伯夫人,也是疯的。
  在我看来,您和她们都不一样。”
  顺妃眼神暗了下去,喃喃道:“谁知道呢?骨子里也许一样疯、一样痴。”
  边上,一直没有出声的阿薇在冷静地观察顺妃。
  母女联手多,阿薇最有体会的是,当陆念好言好语讲道理时,反而是淬了毒。
  陆念刚才说的那些,自然不是信口开河。
  先前,她们两人听定西侯讲顺妃、何家、荣王,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不管是什么、在几十年前把这三方联系在了一起,但时至今日,他们是有不可能解决的矛盾的。
  这个矛盾就是李巍。
  粉饰着花团锦簇,点把火一烧,里头全是荆棘。
  阿薇和陆念交换了一个眼神,轻声道:“娘娘,先用饭吧,菜会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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