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说话间,定西侯想到了府里的另一个例子。
  柳娘子习武,那王庆虎也是练家子,但久娘身体就很差,因为她是早产儿。
  “是不是早产了?”定西侯忙问。
  “娘胎里带出来的毒,”阿薇抿着唇哼笑了声,把那股子溢出来的伤心给压过去,才又道,“您能想象吗?她还在娘胎里时就中了毒!那个毒,是进了谁的嘴巴?”
  定西侯的瞳孔猛然一紧,下意识扭头看向寝间方向。
  阿念中过毒?
  “回来那日,我们就跟您说过了,余家真不是什么良善地方,”阿薇道,“大人能把身体养回来,但胎儿不行,毒跟了她一辈子,药石无医。
  要不是母亲护得紧,又早早把她送去庄子上,她在余家大宅里怕是活不到十四岁。
  余家表面风光霁月,别说远在京城的你们,便是益州当地、谁又能想到败絮其中?”
  定西侯的嘴唇动了动,哑然说不出话。
  阿薇曾骂过他把阿念远嫁,根本不晓得千山万水之外的余家是什么样。
  今时今日说当地人也看不穿余家,定西侯不觉得被宽慰了,脸上越发臊得慌。
  前头几月,他陆续听阿薇说过些余家里头折腾人的事,现在再听阿薇细说的,才晓得先前那些都是轻的。
  “混账!”定西侯恨恨道,“难怪遭报应!难怪一家老小都出事!”
  阿薇的眼睛无波无澜:“您真的觉得是报应吗?”
  定西侯的脑袋里嗡得响了一声,像是一箱炸药爆开了。
  “什么意思?”他的身体又在不知不觉间绷紧了,双手死死握着扶手,“什么意思……”
  阿薇没有回答。
  她知道定西侯理解得了答案。
  果不其然,不多时,她见到定西侯的眼泪又滚了下来。
  掩住面,定西侯咬住嘴唇,哭声被他咽回了肚子里,只是眼泪止不住。
  他不能大声哭出来。
  阿念还在睡。
  可他当真痛心!
  做父母的,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但慢慢接受了儿女没有那成龙成凤的能耐后,想着的就是他们能够康健、幸福、高兴,人品端正,不行纨绔事,更不要违法乱纪。
  但阿念呢?
  得了癔症,没了康健。
  唯一的女儿病故,谈什么幸福、高兴?
  她更是双手沾满了血!
  可她是无缘无故就拿起了屠刀吗?
  不是的,她是被逼着走到了这条满是荆棘、一地鲜血的路上,再也回不了头,也不会回头。
  而他作为父亲,直到阿念在这路上走得鲜血淋漓、才后知后觉这一切。
  阿念曾经的无依无助、孤立无援,他不过是听阿薇讲述而已,真正身处其中、一步一步往前走的是阿念!
  他有什么脸面去怪阿念?
  他只是痛心,痛心为什么让原本干干净净的阿念提起了刀,而不是他、他冲在前头。
  阿薇看着定西侯哭,缓缓又道:“整个余家,除了嫁进来后不愿意同流合污,过得苦不堪言、半疯半癫了的女眷和全然无关的孩子,其他的都是罪有应得。”
  定西侯的肩膀颤动着,一下接一下点着头。
  还好。
  还好阿念恨了疯了,却还不是恶。
  被逼到如此境地,她依旧存了一份“善”。
  “因为外祖母是善良的,”阿薇就像是看穿了定西侯心中所想,“虽然她死在了善良上,但这不是她的错,恶的是岑氏。
  母亲说过,外祖母只认识五岁的她,她长大了、也变了很多,可她必须要留下些什么,地底下相见,好叫外祖母认得她。”
  饶是再压抑着自己,定西侯也无法咽下所有的哭声了。
  他颤抖着手取出随身携带的帕子,塞进嘴里用牙齿紧紧咬住。
  阿薇没有再说话,等他把情绪散出来。
  她拿起了桌上的龙眼酥,温度适宜,酥皮正好。
  用了只茶托当碟子,她一层一层撕着酥皮吃,就像陆念讲述里的余如薇那样。
  层层叠叠的酥皮,足够慢慢吃很久。
  里头的馅儿丰厚,芝麻和猪油香气十足。
  阿薇含着馅,默默地想:好像糖放少了,不甜、一点都不甜。
  良久,定西侯才缓和住了情绪。
  眼泪止住了,但心里的悲痛已经满盈。
  阿薇轻声道:“过些时日,我和母亲会搬出府去住。”
  “为什么?”定西侯惊讶极了,也不愿意,“是因为你?我是说,你不用因为这事情就搬出去,这就是你们的家。
  还是说因为阿驰?是他母亲对不起你们,他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如果、如果阿念接受不了同在一处住,那……”
  “不是一回事,”阿薇摇了摇头,打断了他,“旧事都了了,母亲需要换一换心情。
  自打广客来重新开张,她几乎白日都在那儿,因为她喜欢外头的喧嚣热闹,沸沸扬扬的人声让她心安。
  侯府里、春晖园固然是她幼年住所,但不及府外有烟火气。
  反正也不远,总归是在广客来附近的胡同里寻个宅子,地方不用大,够热闹就好。
  您想起来了也能过来,或者让阿致来,等她又生龙活虎了,想住哪儿就住哪儿。”
  定西侯听进去了:“是、是,换个心情也好。”
  只要阿念能好起来,不犯病、不生气,住哪里不是住?
  西街附近,几步路的事。
  又没有和他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顺着就好。
  “那我明日就让冯泰去打听宅子,”定西侯好言好语商量着,“你们先去庄子上骑马,等宅子准备好了、正好搬过去。
  要什么、缺什么,你们拿主意,想带几个人手去,也自己看着办。
  行吧?”
  阿薇颔首,没有拒绝。
  定西侯见状长松了一口气,但脸上依旧是怅然之色。
  他心中依旧有疑问困惑,只是话已至此,又不确定是否该着急问下去,还是再缓一缓。
  今日这状况,所有人其实都需要缓缓。
  “想问就问吧,”阿薇看在眼里,道,“您想问的是我是谁?”
  定西侯心中一紧,见阿薇并未露出排斥来,才沉沉点了点头。
  阿薇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色清澄:“我姓金。”
  定西侯还等她继续,却只有这三个字。
  他有一瞬的不解,但下一刻惊觉了答案。
  这个京城里,能以一个“金”姓来概括出身、表明身份的,他只能想到那一家。
  前太师金伯瀚的子孙。
  “你……”定西侯难以置信。
  金家竟然还有后人?
  阿薇见他猜到了,才又道:“我也叫阿薇,金殊薇。”
  第131章 您要告发我吗?(两更合一求月票)
  良久,定西侯终于想起来了。
  同朝为官多年,他和金太师自然也打过不少交道。
  不敢说从未有政见相左的时候,但皆是对事不对人,论人品性情,金太师、以及金家都很是不错。
  金太师夫妇儿女不少,孙辈也多。
  京中不少官员羡慕他,一是羡他位列三公、朝中说话掷地有声,另一个是羡他家中香火,儿孙成器。
  定西侯当然也是如此的。
  他靠着祖辈爵位入了朝堂,但那么些年一直在盼着能更得圣上器重。
  而儿孙成器,自家两个儿子显然也不是多么有能耐的样,孙辈就更别说了,金家倒下时,阿致就三四岁,谈什么都尚早。
  金太师很少谈及子孙教养,但又经常把小孙女挂在嘴上。
  算算年纪,定西侯想,应该就是眼前的这个阿薇了。
  “我要是没有记错,”他翻找着旧日记忆,隐约得了些印象,“你当时不在京中吧?金太师有一子携家眷外放,是不是?”
  “是,”阿薇颔首,答得平静,“我父亲时任中州知州。”
  定西侯问:“你是如何逃的?这些年又……”
  “姑母意识到状况不对时,让嬷嬷日夜奔马到中州,”阿薇道,“父亲知道不能逃,母亲又小产岌岌可危,就只让嬷嬷把我抱走。
  一路向南,远离京城,隐姓埋名,倒是没有遇着危及性命的事,靠着嬷嬷抚养,也长大了。
  后来我们就生活在蜀地,两年多前听说了余家的变故,鼓足勇气去投奔。
  好在是去了。
  我们见到母亲的第二天,阿薇姐姐就病故了,那之后,我成了余如薇。
  闻嬷嬷原先也不姓闻,她姓花。”
  定西侯捂住了胸口。
  阿薇说得简单,但这些年的经历绝不会像她说的这般平顺,其中吃过多少苦,只有她们主仆两人自己知道。
  阿念也是如此的,惟一的女儿病故之时,她的痛楚和崩溃,定西侯只从她今时今日依旧癔症缠身的病痛里就可窥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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