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所以我才说,再添一些念想,家人不够,或许还有旧识。”
  阿薇抬手握住了茶盏。
  “旧识”一词再一次在心中盘旋,前一刻是犹豫,这一刻全是防备。
  成昭郡王那么敏锐的人,突然提及“旧识”、会不会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按说不应该。
  蜀地那儿见过余如薇的人就很少了,更罔论京城。
  她和余如薇只相差了半岁,这放在十五六岁的年纪里,根本什么都不算。
  陆念和她的相处和亲母女无异,便是侯府中众人都看不出端倪来,王爷甚至都没有见过陆念,又如何判断她的身份不对劲?
  从始至终,陆念带回来的女儿就是她身份最好的证明,是最大的保护。
  所以,应当只是好心的建议而已。
  毕竟,抛砖引玉的那番话是站得住脚的。
  她和陆念撕开别人的心扉时,也是这一套做法。
  只是,阿薇有些庆幸,面对这般敏锐的人,她刚刚把“旧识”的话咽下去是对的。
  扳倒岑太保一事上,王爷帮了她,因为他们利益一致,但巫蛊案……
  她不确定王爷是个什么想法。
  只靠那些关心和爱慕,可扭转不了朝堂大事上的背道而驰。
  思及此处,阿薇垂着眼把茶喝完,叹息道:“我母亲闺中人缘不好,回京半年多了,也没有哪位夫人来探望过她。
  她自小的心思就全在岑氏身上,也不在乎合群、交友。
  不过,王爷的话很是在理,我会再仔细想一想、问一问,看看有没有绳子能系上。”
  沈临毓点了点头。
  阿薇把话题带开了:“王爷想吃什么?”
  “厨房里有什么现成的就让人上什么吧,”沈临毓止住了要站起来的阿薇,“余姑娘这般疲惫了,坐着歇一会儿。”
  “灶台边动一动,与我也是休憩。”阿薇坚持了一句。
  沈临毓见状,便也起了身:“那我也到后院去吧,这雅间留着做生意。”
  这顿午饭,终究不是阿薇亲自下的厨。
  才刚要开门出去,就听得翁娘子在外头敲门。
  阿薇忙把门打开,关切地往长廊深处看去。
  翁娘子道:“姑夫人睡得不太安稳。”
  阿薇匆忙与沈临毓打了个招呼,快步往那厢去。
  沈临毓看着她的身影进了最里头的厢房,那门吱呀一声关上,而后、饶是他耳力好,也听不到任何动静了。
  下楼时,沈临毓不禁失笑了声。
  他得让自己更“有用”一些。
  另一厢,阿薇在榻子旁坐下来,握着陆念的手。
  陆念的眉头紧皱着,额上泌出一层汗水,发际间透出一股潮。
  阿薇一手抚着她的手背,一手拿帕子轻轻替她擦汗,也不管半梦半醒的陆念能不能听见,轻声细语说话。
  “刚才王爷来了,问到了您的病。”
  “他说若家人不够,还有旧识,总得把您系着。”
  “我有那么一瞬想和他说金家、说我娘,但忍住了,还好没有说。”
  “我知道岑氏死了,您肩膀上压着的山搬开了,但您还得再想想我,我还被压得喘不过气。”
  “您得帮我一块、把巫蛊案弄清楚。”
  ……
  絮絮叨叨间,陆念的呼吸缓和许多,她又睡沉了。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天黑。
  醒来之后,陆念精神还不错,她这几日不想吃口味重的,阿薇换着做各色粥点。
  待陆念梳洗去了,闻嬷嬷和阿薇低声说事。
  “和前几次发病都不太一样。”
  “先前都是人一点点萎靡下去,积到堆不下就决堤了。”
  “这次好像时好时坏的。”
  阿薇颔首:“再看看,毕竟和先前的局面也大不同了。”
  京城的春意越发浓了。
  阿薇知道白氏爱花,曾经春晖园花团锦簇,即便白日里她们母女几乎都不在府中,还是请桑氏多搬了些花来,摆满了廊下台阶旁。
  广客来的厢房里也添了几盆,生机盎然。
  桑氏也担心陆念的身子出岔子,她不管陆驰那院子怎么置办的,反正侯府其他各处不挂白、不戴孝,谁敢一身素服去陆念跟前让人不痛快,她就不客气。
  陆骏随波逐流惯了,也是怕陆念当真再发疯,便没有在这些琐事上乱开口。
  他闭嘴,陆驰也闭嘴,若不是知晓些内情的,谁也看不出定西侯府有什么变故。
  陆念的状况算是肉眼可见地好转起来。
  夜里能睡着,下午只小憩一会儿,一日三食胃口也不差,只看她这样子,竟是比岑氏还活着时都好些。
  “倒也不用这么小心翼翼,”她喝着红豆粥,弯着眼冲阿薇笑,“我自己的状况自己晓得,我轻快得很。我现在就等父亲回来。”
  阿薇道:“前天元敬过来,说是外祖父他们这一趟顺利,这两日就差不多抵京了。”
  “他应当已经知道岑家倒台的消息了,等一回府,再知道岑氏也死了……”陆念说到这里“啧”了声,“别管他到时候说什么,我们改天就去骑马。”
  阿薇应下来。
  陆念这个精神头,她之前悬着的心算是落了大半了。
  翌日,阿薇就准备着去庄子上骑马的事。
  桑氏听了她的来意,与她细致介绍:“不瞒你说,要不是府里一堆事,我都想去散散心。”
  阿薇莞尔。
  两人正说着,忽然间外头传来一道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那声音的主人没有等传话,几乎是扑进了屋子里,发颤着喊了声“表姑娘”。
  阿薇看着她,呼吸一紧。
  来的是春晖园里洒扫的小丫鬟,平日话很少,但动作麻利,而现在,她的一双腿跑得发了抖。
  阿薇二话不说,猛然往外头跑。
  春晖园。
  闻嬷嬷几次欲上前,都被陆念手里的剑挡了回来。
  两刻钟前,陆念才刚刚睡下,按照这几日的状况,她会睡半个时辰。
  阿薇也是瞅着这个空去寻桑氏。
  午后日头好,陆念烦阳光刺目,睡觉就关着窗户,也不叫人在一旁看顾着,太过小心翼翼,只会让她自己都跟着紧张起来。
  谁也没有想到,这么些天里、明明已经没有任何发病前兆的陆念突然就……
  陆念披散着长发,身上只着中衣,光着脚踩在地上。
  屋子里的长剑匕首之物早就收了,却不晓得她如何寻了出来,提着长剑来回在寝间里踱步。
  嘴里念念有词,声音很轻又含糊,语速却是越来越快。
  等闻嬷嬷听见些响动,急急要进寝间去时,陆念手中的长剑已经劈向了梳妆台。
  铜镜落地。
  哐当一声,碎片溅开。
  走动间,陆念的脚踩在碎片上,她却无知无觉一般。
  闻嬷嬷想上去阻拦,却被陆念的剑逼得不能近身,甚至节节后退。
  陆念平举着剑走到院子里,身后是一串血色脚印。
  嬷嬷丫鬟们见状,惊叫之余又怕又慌,有人急急去找阿薇,有人鼓足勇气要去拦剑。
  可谁能拦得住?
  刀剑无眼,认不清人的陆念手里的剑更是无眼。
  她没有习过剑法,她挥出的剑杂乱无章,像是发泄,又像是挣扎。
  “滚!都滚!”
  “阿薇呢?我女儿呢?”
  “你们都是凶手、凶手!”
  “还我女儿!还我女儿!”
  陆念撕心裂肺地大喊着,她焦虑又难耐地转着,视线从所有人面上划过。
  她的眼中是痛苦和茫然,没有人知道她到底看到的是什么,只知道那股悲戚冲天。
  阿薇大喘着气冲进了春晖园:“母亲!”
  陆念在这声呼唤里愣了一下。
  她扭头看着来人,而后笑容璀璨地摇了摇头:“你是谁呀?为什么这般叫我?
  我家阿薇十四岁,你看起来比她大一些呢。
  她身体不太好,但她很乖,等我找到她,你能和她一起玩吗?”
  阿薇噙着的眼泪汹涌而下,不住点着头,尝试着靠近她:“好,我和她一起玩,我先陪您去找她,您把手给我,我牵着您”
  陆念的剑横了过来:“不行!有人害她,我把仇人都砍了,她才能出来玩。我要杀光他们、杀光他们!”
  阿薇在剑光下后退了一步。
  陆念现在不清醒,若是强硬夺剑中自己受了伤,只会叫清醒过来的陆念心如刀割。
  陆念不愿意伤她分毫。
  落在后头的桑氏来喘着气赶到了,看到那癫狂的大姑姐,以及一地的血脚印,她的呼吸凝固了。
  花团锦簇的春晖园,台阶旁有几只花盆已经碎了。
  花株倒在地上,根节缠着泥土,花朵向阳生辉。
  而陆念,就像是它们之中开得最灿然的那一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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