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熟馅,”阿薇说着,把刚包好的一个递给沈临毓,“就年前王爷过来那回,我也给我母亲和陆致包春卷,陆致喜欢吃炸好的,我倒是偏爱这没有炸的。”
  沈临毓接了过来。
  他记得阿薇说的那次,他来说长公主年节里想来用饭的事。
  来得正巧,余姑娘给他也分了一盘。
  没有炸的春卷吃起来口感截然不同,更糯,少了油味,能吃出面皮的香。
  沈临毓两口咬了,视线落在阿薇包春卷的手上。
  他知道,很清楚地知道,这也是添筹子。
  余姑娘晓得瞒不过,也晓得无凭无证之下优势在她,所以她没有支支吾吾躲躲藏藏。
  不吐露任何与岑睦下落有关的事,但添筹子,以这春卷说旧事,想要得一个一边倒的成果。
  扬长避短,便是如此。
  谁都一样。
  沈临毓的目光挪到了自己的手上。
  嘴角一弯,自嘲的笑一闪而过,他也一样。
  他不也是为了长兄才接了镇抚司衙门?
  他还能够干净,只是因为他是郡王,是镇抚司指挥使,他的声音能直达天听,他能够自己判断永庆帝的心偏向了何处。
  这是他的优势,他也是仗着他的优势做事,永庆帝爱听什么、不爱听什么,不在意什么、最忌讳什么。
  可饶是他,也有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时候。
  余姑娘说得对。
  雷霆雨露,皆是皇恩。
  沈临毓多少能看到天色如何,其他人很多时候、只有落到了脑袋上,才知道那是雷霆还是雨露。
  他坐镇镇抚司,经手的多是朝廷官员的案子,但也不是不知道民间疾苦。
  底下州府递上来的案卷里,经常会有一些匪夷所思的状况,明明看起来有很好的处置方式,却选了条鱼死网破的路,叫人嘘唏不已。
  是他们癫吗?
  不见得。
  更多的是那条好路子坎坷难行、甚至走不通。
  余姑娘大抵就是如此吧……
  是从前的经历,没有让她看到公平。
  能把她母亲好好的一个人逼出癔症来,得是多么大的委屈和苦痛?
  就像是经历过饥荒的人,一生怕断粮,所以,能把骰子握在手里的时候他们绝对不会松手。
  余姑娘早前就直言过,为了扳倒岑太保,她什么手段都会用。
  接近岑睦,套话、甚至……
  都是添砖加瓦的筹子,因为下决断的是永庆帝,筹子不够,前功尽弃。
  所有皮子都包好了,阿薇端着盘着进厨房。
  里头人多,厨子们已经慢慢开始忙碌起来了。
  沈临毓没有进去,以免挤着厨子们做活,他就坐在石凳上,透过窗户往里看。
  油锅热了,春卷下锅噼里啪啦一阵响。
  沈临毓一瞬不瞬看着,复又问自己:易地而处,会如何?
  今时今日,若是面对着巫蛊案,在说服永庆帝的时候,他会做到哪一步?
  会不会把一个必死无疑的人扔到权衡上去当筹子?
  春日暖阳下,沈临毓想起了从前。
  他小时候贪玩,央着李嵘去踏青,两人谁也没有带,穿着最朴素的衣裳去了山上赏春。
  他玩累了趴在李嵘背上打瞌睡,有热情的汉子打招呼。
  沈临毓睁开眼睛时,就听见那人哈哈大笑。
  “你们父子两个可真亲!”
  沈临毓迷迷糊糊的,没有反应过来。
  下山后,李嵘笑话他:“你成我儿子了,好像也不是不行,我勉强还是能生出这么大的儿子来的。”
  那年的沈临毓也呆,下意识问:“那等你真的有了儿子,是不是就是孙子了?”
  李嵘笑得险些把他摔地上去。
  之后几年,李嵘私底下拿这番对话取笑沈临毓。
  太子妃怀孕时,李嵘也感叹,还好还好,没有和沈临毓再差个辈出来,不然真成了祖孙三代了。
  而这一番打趣,似乎是李嵘和他说过的最后一段笑话了。
  不久后,巫蛊案发,李克出生在舒华宫里,没有踏出过一步。
  沈临毓的年纪扮不了李克的父亲,但他从小到大、感受过的“父爱”,一方来自于沈之齐,驸马对他视如己出,另一方来自于李嵘,长兄如父。
  李嵘很忙,无法时时刻刻关心被出嗣了的沈临毓,但在他得空的时候,就爱把幼弟带在身边。
  这些“父爱”,和他真正的生父永庆帝在巫蛊案后、出于各种情绪涌向沈临毓的情感是不一样的。
  思及此处,沈临毓深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吐出来。
  窗内,余姑娘正把炸了一次的春卷下到锅里复炸,油声大作,她面不改色。
  能这般游刃有余,也不晓得以前学厨时被蹦起来的油珠子溅到过几次。
  熟能生巧。
  在熟之前,都得受罪。
  沈临毓苦笑。
  他想,他会为了李嵘拼尽全力。
  余姑娘是为了她的母亲。
  凭什么他自己可以,就认定别人不可以?
  细细分辨下去,那倒也不是偏见,亦或是什么自傲自大,又或者只许官兵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说透了,是不忍。
  不忍她踏过一地荆棘,不忍她需得用尽手段才会换母亲的心宁。
  但凡阳关道走得通,谁会想去走独木桥?
  春卷做得了,阿薇端了出来,另配了壶饮子。
  “大中午的就别用酒了,王爷等下还得回镇抚司的吧?”阿薇在石桌上摆开,道,“清口去腻的果茶,配春卷正好。”
  沈临毓道了声谢。
  酥脆的春卷皮子里,是脆口的荠菜和一点调味的肉丝,和未炸的口感不同,却也同样好吃。
  沈临毓静静地吃,放下筷子时,他看着阿薇,道:“岑睦畏罪潜逃,岑家难辞其咎,我会禀明圣上。”
  阿薇正喝饮子,闻言微仰着的头正了回来:“好。”
  临走前,沈临毓又道:“潜逃了一人,应该没有第二人了吧?”
  “说不定他们有谁有样学样呢?”阿薇轻笑了声,“按说最好是围府,以免有人也豁出去了,但能不能行个方便?”
  沈临毓问:“方便?”
  “岑家拿了侯府那么多东西,总得让我们去讨个债吧?”阿薇道。
  “……”沈临毓皱了下眉,“余姑娘……”
  “好啦,说笑的,我不去、我母亲也不去,”阿薇笑了起来,“大概是我那二舅舅去,怎么也是他的外祖家,出了那么大的事儿,得去问候一声,是吧?”
  第123章 就当我来给太保解惑吧(五千大章求月票)
  无端端起了一阵风。
  木架子上晒着的杏花瓣随风而起,有几片在阿薇面前飘过,又有一片旋转间落在了发间。
  风起风消,唯有那散开的花瓣作为凭证。
  阿薇面露可惜之色,重新把簸箕里的抚平,叹道:“浪费了些许。”
  沈临毓捡起落在石桌上的一片,指腹轻轻捻了下。
  “余姑娘曾经说过,你会杀鸡,不等于你会杀人,”沈临毓犹豫之后,还是开了口,“观你举手投足,我也知道你从未习武。
  我不曾见过令堂,但我知道定西侯并未教授儿女武艺,想来令堂也不会武。
  你身边的那位嬷嬷,看着身高体壮,先前教训陆致时能看出她有力气、也有巧劲。
  但余姑娘,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好对付,若遇着同样高大的男子,你们不止讨不到便宜、甚至还会吃亏,更别说面对有武艺在身的人了。
  还有走投无路、丧心病狂的人,他们豁出去时,两三个人一时间都摁不住。”
  “我知道,”阿薇没有转身,依旧整理着花瓣,“我母亲发病时六亲不认,她的个子在女子间算高的了,但她消瘦,按说没有什么力气,但那时候,饶是闻嬷嬷再添一个我,都很难制住她。”
  沈临毓一愣,一时分辨不出她是没有听懂、还是故意这般说,只好再补上一句:“我是说,量力而行,你让你二舅舅去太保府就去吧,岑家不至于怎么他,但你若是出面……”
  是。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但那是对手的老巢,岑家眼下这境地,万一言语不和、有人失去理智,吃亏的还是上门的外来客。
  诚然,沈临毓清楚余姑娘不是有勇无谋之人,但他更明白,为了她母亲,余姑娘的胆子大得吓人。
  阿薇这才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问:“这是王爷的忠告?”
  “不是,不是忠告,”沈临毓答道,“是善意的提醒以及……”
  说到这里,他顿了下,薄唇轻抿,视线有一瞬的偏移,很快又回正、直视着阿薇的眼睛。
  一字一字,清楚明白。
  “以及,关心。”
  阿薇的眼睫颤了下,这个答案,出乎意料。
  倒不是说她真的就毫无察觉,而是她没有想到沈临毓会直接说出来,尤其是在他们几乎心照不宣了岑睦的死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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