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陆致被堵了。
堵得反胃。
带毛的鸡下锅炖汤,想想都恶心。
阿薇打了盆水,擦拭今日用过的刀:“鸡汤要喝热的。”
她的刀养得用心,刀刃锋利,刀面寒光。
润湿了的布擦去上头血污,她又提起来对着光来回观察状况。
陆致本不想喝那汤,被刀光逼了眼,想到这人提刀癫狂、不由心里发毛,又被阿薇横了两眼,最终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端起了碗。
“喝就喝,一碗汤而已。”他嘀咕着。
阿薇听见了,提醒道:“这是你那黑羽大将军炖出来的汤,与其他鸡汤怎么会一样?”
陆致顿时又烦了起来。
能不能别一遍遍跟他提黑羽了!
一想到惨死的黑羽,这汤还怎么喝嘛!
陆致鼻塞,站到现在其实也没闻出多少味来,自不觉得鸡汤吸引人。
他又实在不愿意吃肉,干脆一闭眼一仰头,咕咚咕咚当汤药喝个干净,谁知道汤水入口,那被嗅觉阻拦的滋味一下子就上来了。
清爽不腻,鲜味十足,还有回甘。
鸡汤微微发烫,驱散了他那叫几度冷汗刺激出来的寒意,从嘴到胃,哪哪都舒服许多。
捧着少了汤的碗,陆致一低头就看到了露出来的几块肉。
他不由撇了撇嘴。
这是黑羽大将军,他那么喜欢的大将军。
呜!
可是,鸡汤真的好香啊!
可恶!
真的好可恶!
气得陆致没忍住,打了个带着鸡汤味的嗝。
阿薇“贴心又大方”:“再给你添一勺?”
陆致沉着脸把碗放回桌上。
这时候讲究自愿与客气了?
扣着他的手、冲黑羽下刀子时怎么不问他愿意不愿意?
不满归不满,陆致舔舔嘴唇,还是舍不得那鸡汤,正要勉为其难再来一勺,就见外头有人提着灯笼来了。
阿薇也注意到了,抬眼望去,正是二门上的汪嬷嬷。
汪嬷嬷脸上堆着笑。
今晚上前后院递话、人进进出出的都从她这里过,她自然晓得表姑娘与大公子闹起来了,又见世子夫人由着闻嬷嬷把大公子提回内院,便也猜到这场交锋是谁占了上风。
“真香啊,先前就听传话的说表姑娘这儿要炖鸡汤,这会儿一闻,香得奴婢口中生津,”汪嬷嬷先夸了一句,再说正事,“刚侯爷那儿使人来说,他与贵客议事,晓得您这里炖了汤,想要两盅汤去去夜乏。”
阿薇闻言,挑了挑眉。
在陆致书房外头,她也瞧见了定西侯与贵客。
定西侯那一言难尽、恨不能钻地里的神态,怎么可能会想喝鸡汤,十之八九是拗不过贵客。
“登门的贵客是谁?”她问。
汪嬷嬷守二门,不晓得前头事。
阿薇便看陆致。
陆致不答。
阿薇见状,道:“一锅鸡汤就这么些,两盅要走、你就没了,劝你老实答,我还能给你剩半碗。”
“……”陆致看着灶台,憋屈答道,“成昭郡王,说了你也不认识。”
阿薇的确不认识。
她离京时年幼,自家亲戚还没记明白,又怎会晓得什么亲王郡王,此次回京来要梳理的事情多,暂时也没顾上外头的簪缨勋贵。
再者陆念半斤八两,京里的人事物对她亦是物是人非。
阿薇拿大勺盛了汤,却没往陆致碗里倒:“很厉害?”
陆致看着阿薇手中的大勺。
那只手很稳,勺口微微偏着,却没有滴一丁点汤到他碗里。
陆致看得分明,更气了:“厉害!镇抚司的指挥使!”
阿薇瞥了他一眼,手腕一动,鸡汤顺着倒到碗里,说是半碗就半碗。
而后,她也不管陆致跳不跳脚,转身回了灶台。
她依旧不晓得镇抚司具体是个什么衙门,不过掌实权的指挥使,阿薇不想轻易得罪。
金家的案子不好翻,一碗鸡汤而已,不指着多一条门路,但不值当多个敌人。
只是锅里剩着的不多了。
阿薇想了想,从橱柜里取了一碗白饭来。
白饭是特地留出来、预备着明日早上煮粥吃的,现在得用来做鸡汤饭。
去肉去骨地滤出鸡汤,添米饭进去滚了,再烫几株小青菜,卧上鸡蛋,铺上几块鸡腿肉,装了两盅让汪嬷嬷送去。
阿薇收拾了灶台,心说:早知道不给陆骏添鸡汤了,浪费!
第19章 你要什么?
正屋里,陆念用着鸡汤。
半碗下肚,她看了眼边上坐着的桑氏。
自从进了春晖园,桑氏就是这么一副神情,不说话,不流泪,只出神。
陆念先前一直不曾劝她。
在书房那儿,桑氏能选择不阻拦、让阿薇问陆致的罪,就看得出这弟妹不是什么糊涂人。
只是,对错好判,心神难宁,桑氏需要些时间来理顺“儿子斗鸡赌博”这事。
理归理,却不能浪费这碗鸡汤。
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陆念道:“趁热喝了,你儿子一辈子杀不了一回鸡,下次想吃他亲手杀的鸡、还不知道猴年马月。”
桑氏闻声回过神来:“我实在没有胃口。”
“儿子出事,你定然没什么胃口。”陆念赞同了句。
也不再催,她先把一碗汤喝干净,拿帕子抹了嘴,这才又道:“你在这个家里过得很不痛快吧?”
桑氏才收回来的心神不知不觉间又散出去了,突然听这么一句,她恍惚看向陆念。
陆念躺坐在一把长摇椅上。
这是件老家具了,此前收在园内东厢,好些年没有拿出来过。
陆念万分喜欢,冲洗了灰尘、晒去霉味,又修缮了番,搬来正屋,垫上松软的垫子引枕,平日在屋里时就躺着。
没有一点儿的坐相。
也没人敢拿坐相来说她。
“阿骏是个好赖不分的傻子,在他眼里,岑氏比亲娘都温柔,”陆念身下的躺椅慢慢摇着,“我听说你出身世家望族,想来也见识颇多,岑氏是不是良善人,你应当看得出来。
孝字压在头上,我身为女儿都只有被父亲弟弟嫌弃的份,你是儿媳、妻子,你更加不能明着与岑氏斗。
你只能守成,不和岑氏硬碰硬,不在阿骏面前说岑氏坏话。
你这日子,过得比我当年都憋得慌。”
桑氏沉默着,不诉苦,也不反驳,没有把自己的立场亮出来。
陆念呵地笑了声。
她不觉得意外。
她与阿薇早看出桑氏行事谨慎了,一个谨慎之人,岂会随便落人口舌?
“你不怕我猜到你的想法,”陆念继续说道,“但你怕我拿鸡毛当令箭,拿你的态度去和阿骏嚷嚷,闹得你安宁不得,毕竟,你眼前的日子只是不痛快,又不是过不下去。
但今日,你看到了吧,斗鸡、赌博,阿薇拿刀追着他砍,岑氏动弹不得没掺和,但她掺进来会是什么态度?
你与她婆媳多年,心知肚明。”
桑氏抿了下唇。
陆念半垂着眼,一副要睡不睡的样子:“这个家里,谁亲谁疏,谁盼着你和陆致好,你是聪明人,自己最清楚。”
收在袖子里的手不由攥了起来,桑氏眉心蹙着,打量陆念。
平心而论,她不愿意与陆念交心。
这些时日里,桑氏打听了不少陈年旧事,故事里大姑姐的“战绩”太辉煌了。
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与这样不怕死的人联手,她得给陆念填那两百的坑才能与人打个平手。
同时,桑氏也清楚陆念说的话都在理。
定西侯府里,抛开侯爷与世子,真心实意希望陆致好的,就是大姑姐与阿薇。
人与人之间,感情、血缘都有靠不住的时候,唯一能信赖的只有利益。
两方利益一致,才是最稳固的。
桑氏深吸一口气,问:“你要什么?”
陆念掀起眼皮,那双昏昏欲睡的眼睛倏然明亮许多,灯火照其中、映出她的恨意与决绝:“行些方便而已。”
桑氏与她视线相对。
自从大姑姐母女回京,桑氏自认没有让两人有什么不方便。
大姑姐特特提出来,可见所谓的“方便”并不是那日常行事。
而是……
而是针对侯夫人。
查证也好、陷害也罢,甚至是起冲突的时候,要靠她来稳住世子,不让世子坏大姑姐的事。
可、大姑姐斗得过侯夫人吗?
白氏婆母是病死的还是被害死的,世子亲不亲近继母,桑氏其实都无所谓。
她唯一看重的只有儿子。
阿致从何时开始斗鸡?谁引的路?谁替他隐瞒了?赌了多少银钱?赢的钱是收着还是吃喝了?若输得多、他欠了外头赌钱没有?十二岁能吃喝的不多,过些年沾了花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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