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我跟他分手了。”林全两只胳膊撑在桌上,头垂向桌面,声音很低。
  分手两个字很突然地冲进舒望耳朵里,十多天以来,这个词第一次出现,以旁人故事的形式出现。
  好巧,她女朋友也要跟她分手。
  舒望又坐回去了。
  林全没看向她,只是自顾自说着。
  “你跟你爸妈是不是都不知道,我爸有个私生子,就比我小两岁。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所有人都不知道,可我从高中就知道了,我妈也知道。”
  “他甚至把他安排到公司里,当了个市场部产品经理。”
  “我每天在公司里都能看到他,他以为我不知道,还管我叫全哥,我听着都恶心……”
  舒望对他家的什么八卦秘辛不感兴趣,她更关心另外一个问题,“为什么分手了?”
  “因为……”林全把右手摊开在眼前,露出无名指上的戒指,“我结婚了。”
  舒望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来找自己谈什么合作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情,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找到其他的结婚对象了。
  如果是三人一开始就商量好的事情,不至于闹到分手,那就只有另外一种可能,舒望斩钉截铁,“你骗婚。”
  林全没说话,算是默认。
  舒望忍不住再次开口,“你真够无耻的。”
  “呵……我知道。”林全把戒指摘了扔进酒杯,银白色金属沉进琥珀色液体,“下个月就离婚了。”
  他面对吧台后的层层酒柜继续说,“我妈只有我一个孩子,公司的事她都不参与,她只能靠得上我,如果我没能接手公司,她怎么办……”
  “那个私生子都有孩子了,那孩子周岁的时候,我爸还分了公司股份给他,我能怎么办,我……”
  “反正她现在也知道了,全公司都知道了。”
  “我把他私生子的事情也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了。”
  他说不下去了,“竹篮打水一场空……呵。”
  吧台调酒师正在擦杯子,她挪了两步到舒望面前,小声问,“你们认识啊?”
  舒望点点头。
  那边林全还是一杯一杯喝着,好像根本不管别人会不会理他,调酒师继续和舒望说,“一喝多就这样,来好几天了,逮着人就讲这点事儿。”
  “你也劝劝他,一待待一晚,每次都等我们下班了才走。”
  舒望转头看了林全一眼,清清淡淡吐出几个字。
  “劝不了,他活该。”
  林全表现出颓废消沉,可舒望一点不觉得他可怜。
  他讲那个私生子,讲他爸妈,一句不提他男朋友。
  一场骗局伤害了无数人,不止旋涡中间的三人,更连带了双方父母。想要爱情,又想要公司财富地位、和谐美满的家庭形象与名声。
  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什么都想要,结果就是最后什么都失去。
  “你想要的太多了。”舒望起身,拿起手提包离开。
  她走出酒吧,在霓虹夜色与沸反盈天中反问自己,自己想要什么呢。
  她说林全想要的太多,那她呢,一直没跟父母明确摊牌,她又是想要什么呢。
  第102章年少不可得之物
  -
  舒望的爷爷奶奶都是很有财运的人,早年在工厂当过领导,经济开放时开起公司赚了一笔,后来又赶上拆迁,投资房产股票也没赔过,在时代东风里越走越高。
  从小他们家就一直不缺钱,虽说在北城这遍地权贵豪门的地界里算不得什么,可托了二老的福,谁也没为钱发过愁。
  爷爷奶奶懂得知足常乐,她妈年轻时过惯了节俭日子,结了婚到现在也没变,她爸舒长亭更是个不沾铜臭的读书人脾气,连舒望自己也没有过多物欲。
  吃穿不愁,车房全有,名下资产都够舒坦过两辈子,一家人日子一直过得舒舒服服。
  听起来什么都不缺,那她想要什么呢?
  生活安稳优渥的舒望,小时候只有一个愿望,就是爸妈能多放假陪陪她。
  她小时候爸妈都忙,舒长亭忙着写书、写论文、评职称,张静月忙着评先进、争优秀,平常日加班是常有,到了寒暑假,舒长亭时常外出出差,张静月也会跟着一起去。
  于是就把小舒望送到爷爷奶奶家,平常日短住也有,寒暑假长住也有。
  出行有司机,做饭打扫有阿姨,她爸妈觉得她在那更好,小的时候有人照顾,升学读书时有个稳定安静的环境,二老也有人陪了,皆大欢喜,多好。
  可舒望不这么觉得。
  爷爷奶奶是对她很好,可她上学放学看着别人爸妈接送的时候,更希望自己的爸妈也能出现。
  院里的小孩有小圈子,多数是爸妈故交相熟,她融不进去,在小区玩时,偷偷听见他们说,“你看那谁,我爸妈说她家是暴发户……”
  舒望知道是在说自己,可她不懂什么是暴发户,想去问舒长亭和张静月,又见不到面,下次回家时她就忘了。
  小学同桌那个男生总爱抢她的笔,有种垫子软软的进口笔,她买一只他抢一只,他说,“你有那么多,借我用用怎么了?”
  说是借,也没还过。舒望挺生气的,又不想找老师,说出去像是在告状打小报告。她跟舒长亭和张静月说,他们只是又给自己买了很多只笔。
  小孩子争夺父母关注,无非两种方式,变得更糟或者变得更好,舒望选了后者。
  亲戚这么说,“你家孩子考上重点高中了啊,学习真好,真羡慕啊。”
  张静月这么答,“是啊,我们家依依从小就懂事儿,特省心。”
  然后舒望就更加努力地学习,她把优秀成绩单和各类奖状递到张静月眼前,她妈妈就会夸她,她听了就开心。
  可也不总是夸她的。
  “这次怎么退步了呀,上次期中考不是班里第一么,你哪科没考好啊?”
  “你这物理还是要多上上心。”
  “别人都抓紧往前冲刺呢,你也不能落下,暑假再报个补习班吧。”
  其实舒望觉得考第二已经很好了,班里第二,年级前十,她自己觉得挺满意的,可张静月好像不这么觉得,总要她更进一步。
  舒望不知道她妈妈的胃口是不是被自己养大了,学习很累,她有点后悔。
  或许是临近高考,父母对她的关注多起来,她还是继续把这个优等生的名号撑下去了,高分考入北城理工大学,没让他们失望。
  跟父母能稳定见面,是在上了大学之后。
  舒望把爷爷奶奶家的东西都搬回了父母家,虽说是住到了学校宿舍,可周末不跟同学出去玩的时候,她多半会选择回家里住一两天。而且她就读的北城理工大学和北城大学离得很近,骑个车就过去了。
  大三考虑未来时的选择有很多,无非继续读书、工作、考编考公,她想继续读研。
  爷爷奶奶说,“家里不差钱,出去见见世面挺好的,就当旅游了。”
  她妈妈说,“我当年要是有机会,肯定出国深造,你替我圆个梦也挺好的。”
  学校老师也建议她可以申请国外学校,以她的成绩单和作品集,英美的建筑专业顶尖学府,冲一把很有希望。
  舒望想了想,选择了保研本校。
  她想要什么呢,无非就是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三餐过四季。这是她小时候最想要的东西,可她现在长大了。
  基本人格成长已经定型,最需要父母陪伴关爱的时间段已经过去,她长成了张静月从前话里说的那样了,很懂事,很独立,不需要别人操心。
  年少不可得之物,长大后其实她已经不太需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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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望想,如果当年十几二十岁的时候直接摊牌出柜就好了,趁自己还混沌不开化,趁社会规则还没污染脑子,趁还没有无数个纠结、犹豫、得过且过捂住自己的嘴巴。应该在那时候借着青春期的名义大闹一场、大哭一场,好过现在看着父母日渐生长的白发,越发说不出口。
  可她那时还没有遇见唐逸枫。
  高中时跟梁思一起逃课去签售会,在课间操时藏在操场看台后面逃避跑圈,偷偷在自习课交换课外小说看,这是她青春岁月里最开心的回忆,是友情的温度。
  遇到唐逸枫后,那些电影小说里的爱情终于在她身上生了效,她清汤寡水的人生拥有了最特别的一抹色彩,爱情的温度,会烫得心口发疼。
  当年刚和唐逸枫在一起时,对于向家里坦白出柜这件事,是唐逸枫很抗拒,后来这么多年里,却是舒望自己一直在拖延。
  “我、喜、欢、女、生。”这几个字,一年说一个也够她把这柜出完了,可她就是没有说。
  这些年里,她和唐逸枫的感情很稳定,她和家里的相处也很稳定,舒望一度觉得可以保持这种状态,大家一直稳定下去,建立一种假象中的平衡关系。
  她骂林全贪心,想要的太多,她又何尝不是。既想要浓烈持久的爱情,又想要美满团圆的和谐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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