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楼明岚盯着他看了两秒,随后偏头笑了起来。“又不是给我自己挑的。”
  谢鸢没说话,侧眸安静地看着他的笑脸,忽然很想问,会给自己挑吗?
  但他没有开口。
  在东南亚这边,情色交易是不可或缺的“生产力”,处处可见,不过今天至少明面上,不是玩的那种服务,来这里陪客的男孩女孩,多是在递酒杯,点雪茄,以及侍弄香篆,泡茶调酒,每个人都规规矩矩的。
  楼明岚不想显得过于不合群,没让那长发男离开,让人坐在一边待着。
  那男人倒也识趣,没往楼明岚身上贴,只给他端端杯子,倒倒酒,后来还因为演出开始,光顾着看演出,什么也不干了。
  这场演出演的是名为thep-jarm-leng的蝶神的故事,融合了蝶神信仰传递,蝴蝶牌制作来历,以及吴哥因一只蝴蝶被发现的典故,融合改变的舞剧。
  演出很精彩,现场众人都身心投入,大概只有谢鸢是个意外,起初他也被演出吸引,毕竟蝶神是他唯一熟悉且颇为信仰的神,但后来随着演出进行,他的思绪不自觉发散,目光也不自觉侧眸看向楼明岚,根本不知道上面又演了什么。
  楼明岚察觉到他的目光,疑惑地挑了下眉毛。
  谢鸢摇了摇头,扭头重新看向了舞台方向,脑子里却还是只有楼明岚。
  20岁的楼明岚。
  说他是小蝴蝶的楼明岚。
  和他一起看蝴蝶破茧的楼明岚。
  那是佛歌诞放生日,主持放生仪式的高僧正是玉佛寺的住持,而请求举办放生仪式的信徒呢,则是纳塔上班那间酒吧的老板。
  或许是因为出生在中国,奠定了无神论的基础,谢鸢回到泰国之后也还是对神佛没什么敬畏之心,信仰更是有需要的时候才会信一下,比如外婆和母亲的要求他陪着一起去拜佛,又或者是他遇到了什么麻烦,需要搬出信仰解救一下。
  也就是因为他这种随心所欲的信仰方式,才能干出人家在上游放生,他拿着鱼竿在下游钓鱼的事儿。当然这事儿他也不常干,也就偶尔想吃鱼的时候去碰碰运气。
  preecha和酒吧有私怨,不想大动干戈的报复,便只能找点小麻烦,隧在听说那老板在办什么放生仪式时,一早准备好鱼竿,拉着谢鸢去下游钓鱼,要把他的好运给钓走。
  谢鸢觉得好笑,但也惯着他,跟着去了,只是他没想到在上游放生的还有楼明岚,而且就那么巧,谢鸢成功钓上鱼,正得意招摇的时候,楼明岚从亭子另一边经过。
  谢鸢拿着鱼竿拎着鱼,楼明岚戴着佛珠提着桶,就这么遇上了。
  谢鸢看看桶,楼明岚看看鱼,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后来还是谢鸢先回神,抽着嘴角问:“这不会真是你放的鱼吧?”
  楼明岚平淡的目光掠过鱼,停在谢鸢尴尬泛红的耳朵尖,点了下头。
  谢鸢:“……”
  “这,这只能说,这鱼命有一劫,不能怪我。”谢鸢甩锅,“我就随便甩了一杆。”
  楼明岚走过来,看着他脚边桶里还游着的几尾小鱼,点头赞了一句:“甩杆技术不错。”
  “这可不是技术,是运气,”谢鸢狡辩,“这几条鱼运气不好。”
  楼明岚闻言扑哧笑了起来。
  见他眉目倏然放松,染上灿金的夕阳,漂亮得好像展颜的金佛,谢鸢目光不自觉发呆。
  还是从旁边林子里探出脑袋的preecha让他倏然回神。
  “快跑快跑,有人来抓我们了。”preecha冲过来,提着水桶就跑。
  谢鸢:“……”
  这不是已经被逮住了吗,还跑什么。
  不过看见有警卫过来,他还是跟着preecha溜了。
  当然那些鱼他也给放了回去,还很不特意地在楼明岚回住处的必经之地等了一会儿,又很不特意地告诉他,鱼好好地放回河里了。
  楼明岚盯着他瞧了片刻,随后弯起嘴角笑了一下。
  谢鸢绷着的心神松下来,垂眸看见他手里拿着截小树枝,中间结着个绿色的果,巴掌大,像小丝瓜又像大青芒。
  谢鸢便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楼明岚:“你。”
  “嗯?”谢鸢一愣,还以为楼明岚在骂他,“你说我瓜?”
  楼明岚闻言笑起来,解释说:“这不是瓜,这是蝶蛹。”
  “真的假的?”谢鸢闻言瞪大眼睛,看着那个绿色的“瓜”,感觉很惊奇,蝴蝶常见,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蝶蛹。
  “嗯,应该是忘忧尾蛱蝶,快要破茧了。”楼明岚告诉他,这是来寺里的小孩从树上掰下来的,那小孩跟谢鸢一样,也以为是瓜,准备要掰开的时候,楼明岚撞见了,便用口袋里一兜巧克力糖换了回来。
  谢鸢不知道什么是忘忧尾蛱蝶,但他想象了一下那股囊囊的绿色玩意儿里面有一只鼓鼓囊囊的毛毛虫,不自觉就有点心里发怵。
  “既然遇上了,就送你了,”楼明岚把那截树枝递过来,含笑说道,“小蝴蝶。”
  虽然谢鸢的名字叫“kerlap”,是马来语里蝴蝶翅膀闪烁的意思,可以指代蝴蝶,但他其实并不喜欢蝴蝶,甚至还有一点恐惧,也就是因为这名字是外婆取的,他才没有任何意见地认下了。
  而“小蝴蝶”这三个中文,除了外婆在谢鸢小时候用不算熟练了中文叫过他,就只有楼明岚了。
  谢鸢应该是讨厌的,可或许是因为楼明岚嗓音好听,容貌好看,谢鸢被蛊惑似的,接过了那截树枝,把那绿色的瓜,哦不,忘忧蝶的蛹带了回去。
  前后也不过两三天,那只蝶蛹,还真的发出了破茧的动静。
  谢鸢那晚正躺在床上盯着窗台上的的树枝发呆,瞧见绿色蝶蛹时而突起时而凹陷,当即吓得坐直了身体,瞪大眼睛死盯着。
  那从内往外的突起动静其实是有些诡异,有些渗人的,仿佛恐怖片里的异形孵化,下一秒就能钻出满身绿色粘液的怪物。
  可谢鸢在短暂的愣怔之后,一把抄起树枝就冲出了家门,不顾母亲追赶询问的喊叫,骑上摩托一路风驰电掣,冲到了楼明岚暂住的小楼。
  夜深人静,二楼那扇窗户已经熄了灯,谢鸢可没想那么多,捡石头就想砸窗户,随后又怕真给玻璃砸碎了伤着人,只好费劲儿地爬上了靠近窗边的一棵榕树。
  等到他小心翼翼地踩着枝桠准备敲门,不敲窗的时候,屋子里忽然亮起一盏微弱的壁灯。
  听见动静了楼明岚打开窗,看见茂密葱郁的榕树叶群,也看见蹲在树杈上,面容晶亮的谢鸢。
  “明岚,它真的要破茧了!”
  皎皎月光下,少年那张挂满汗珠,嚣张又桀骜的面容,在短暂的愣怔之后迸发出明亮的喜悦神情,献上什么稀世珍宝一样,朝他伸出手。
  蝴蝶破茧而出,世界在那瞬间——
  光芒四射。
  第40章
  40
  对于有昆虫恐惧的人来说,蝴蝶破茧其实蛮恐怖的。
  谢鸢的兴奋劲儿在看见楼明岚的那一瞬间达到顶峰,随后又在蝶蛹破开,灰色的蝶翅咕涌咕涌探出来时跌入谷底。
  “真出来了。”谢鸢又嘀咕道,“有点神奇。”
  还有点恶心。
  谢鸢没说,只是把手里的根树杈往前挪了一点,怼到楼明岚面前。
  楼明岚以为他是在献宝让自己看,便顺手接过来,耐心等着那只蝴蝶挣脱出来。
  谢鸢可不敢看,只好盯着楼明岚看。
  他方才应该是准备入睡,又或者已经入睡,开的是床头不算明亮的花瓣吊灯,床头柜上放着那枚蝴蝶牌。
  身上穿的是一件黑色斜襟睡衣,衣领半松,露出一片白皙的胸膛,在暖色灯光下呈现一种暖玉质感,及肩的头发披散在颈侧,看着柔软又别具隐秘的性感。
  而他那张脸,正神情专注垂眸看着蝴蝶,眉目舒展,眼神宁静,时而浮起惊艳似的光华,时而又挽起神圣似的笑意,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谢鸢此时并不能领略到他身上发散的吸引力源自于什么,只觉得冷气从窗户飘出来,伴随着幽静的草木香,让他周身毛孔舒张,呼吸一样舒爽。
  炎夏的燥热并没有被缓解,可他的心情却逐渐宁静,像是泡进了温泉,懵懵然地心软,稳当当地落地。
  直到蝴蝶完全挣开束缚,眨眼间,那团不起眼的灰色,化作美丽而繁复的花纹,倏然展翅,飞舞而起。
  楼明岚随之抬起眼睫,有星光落进去,又有星光飞散开。
  明明是很近的距离,可谢鸢却觉得他在变得遥远,像从光阴缝隙里回眸时神明温和的剪影。
  谢鸢没由来的想:妈妈,爱神降临啦。
  蝴蝶扇动翅膀,飞向崭新世界。
  美丽而神秘的蝴蝶时而悬停半空,时而落于窗柩,随后又飘扬展翅,飞往黑夜的更深处。
  万籁俱寂中,演出落下帷幕。
  谢鸢听见有掌声响起,他转过脸,看见楼明岚撑着手面对着他的方向,正在凝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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